虚度。

想把续写一下没写完的 2020-2022 年的荒诞时代总结。

在去年某篇日志里,我应该写下了「我觉得我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死去」。这个说法不是矫情,是真情实感的。之所以又想续写,是因为最近几天假期看了两部电影,《霸王别姬》和《活着》。看文革记录是震撼的,自己这几年的记忆像是摄影胶片一样,电影是暗房里的药水,让这些别扭而浑浊的感受突然显影了。当然有这样的感受还因为最近看了某本在境外闻名的领导人记录书籍。

在那样的「大时代」里,人们也非常匆忙,像是无意识般。每个人都有每天必须去完成的任务,例如在大跃进时期人们需要去炼铁,需要去自我斗争、自我检讨,还需要去吃大锅饭。人们在那样的时代里,是无法真正有机会去进行自我身份的书写的。对于自己是谁,自己是怎么回事,自己这一生要完成什么,都完全无机会触及。

这些东西转化成要去做核酸。要去盘算和计划如果出行的话会遇到哪些障碍,可能被封在哪里。心里有很多害怕,还有很多抑郁。每天要处理这些事情,仿佛也很充实,每天也过得很累,但人生是虚度的。就是人被大时代裹挟进每一天的「过日子」哲学里,每一天仿佛最大的功勋就是健康自恰的活下来。其他都是奢望。

我想一定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可能只是因为我是一个能量很低的人。

但最近一个多月,我一直在适应这种所谓新的生活。一个必须要面对却很难找出答案的问题是:究竟要如何计划这些不需要去面对核酸和计划无谓浪费的生活?我开始不断地开始回忆 2019 年和之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每天如何进行自我叙事以不觉得完全是个废人?那些被轻易就删除掉的社交、出行和有条不紊的游山玩水的生活,究竟是怎么组织的来着?我竟然已经忘了。

抗疫三年,在一种似乎每天都需要抵抗和保持清醒的努力中,我把最值得做的事情轻易地删掉了,然后进入了一种近乎隔绝般的生活。这种生活是永夜、是温室、是茕茕孑立、是孤魂野鬼、是孤独的潜水艇在大海里浮沉。

人生应该是拿来虚度的嘛?我忘了。那个非常努力才摆脱小城市农村娃的人生叙事,似乎是失败了。然而在新的人生阶段里重新构建新形态的正常,是需要非常努力的。讲真,虽然讨厌监狱,但真正的自由的人生,却是更加需要努力的,事实上也更为艰难的。监狱的生活虽然不快乐,但人不需要做计划,只需要完成每一天的时间度过,那种被规划好和需要完全接受被规训的生活,其实是有一种「舒适区」的构建作用的,人并不必须对那种生活感到反感;出狱的人,在很长时间里反而难以适应现实社会,因为他熟悉的时代和社会失效了,他从惯常的日常和人际关系里被剥离了,他重新回到这些日常和自由的时候,人是迷惘,甚至是害怕的。

这大约就是我目前的状态。

不过我终于打开了书稿的 word,开始翻厚厚的书,并决定把那些散落的知识地图拼凑起来。这是我当前想到的,唯一的面对这件事的方式。我想我,几乎已经成功了一半。

永夜。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也觉得太「中二」了。但是年度盘点这种事情就是非常青春时代作为。学生时代的 12 月,要去报刊亭去预定《新周刊》的年度盘点。现在这种「仪式感」已经没有了,能撬动我的脉搏的时间感变得粘稠,穿梭其中怡然自得,只是世间时光匆匆过,人间抗疫已三年。处在这个时间点是有点感慨的。这个时间点是一个荒诞时代的结束,但可能是更加荒诞时代的开端;对于我而言,是生命时间里非常重要的过渡的三年。在时间彼岸,我还犹剩一些踌躇满志;在时间之河的这岸,只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了。

我用「永夜」来形容我这三年的感受,也是一种非常现实主义的形容。我的每天的开始似乎都从中午开始,每天都有漫长的夜。

今年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来源于大张伟在《脱 5 》杨笠讲父亲去世那集之后的点评。大约和杨笠讲的那个特殊的段子有关。人要如何面对至亲至爱的离世?如果有没有说完的话,一直渴求却缺失的认可,那要多么遗憾?如果这真实又无法释怀的痛苦无处诉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得有多么孤独?

喜剧与音乐
打开心扉

这几年最大的感受是,我无法打开心扉诉说自己了。当我无法再打开心扉从头讲起自己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被人理解的信心。人的同情心是有限的,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有限的。当我不被理解的时候我是孤独的;当我非常偶尔被读懂和理解的时候,也是孤独的。「近乡情更怯」的题眼不在「怯」,而在「近」。那种迫近却又无法真正抵达的感受,那种接近人生智力、体验和理解能力边缘却又终究无法抵达的感受,给人以终极的孤独。

本来想写长长的一篇,但似乎到这里就可以了。

完美受害者。

今天和父母打电话了。我爸本来想昨天跟我电话,我以为他们记得昨天是我的XX,担心煽情,就没接。今天我爸很早就按捺不住了,六点多就给我拨语音。我一直不太敢和他们电话,一方面是近乡情更怯,另一方面我不用面对他们时自己消化那些压力就已经快崩溃了,我不想直面那些压力。

今天主要的交流内容是如何面对新冠。我爸看起来还是处于不安之中,担心新冠致命。对死的恐惧可能是退休男人的核心议题。我妈让我开导一下我爸。我爸在电话那边大喊:我不怕,大不过就是死。这句话透露了他最深的恐惧。然后最大的问题是他们问我春节是否回家。最后我爸漫不经心的说:如果火车飞机就不要回来了,如果开车回来可以考虑。潜台词就是: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有让他感染的危险。看吧,我们就是这么亲密的家庭。

我爸剪短催了一下婚。我妈在旁边帮我解围。我不太懂她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帮我解围,因为她去年也曾来问我打算何时要孩子,也让小姨来问我人生大事的计划。如果是其他人我会解读为她心照不宣的知道我的秘密。但具体到我自己身上,我似乎不觉得是这样。尽管我这个年纪已经是再怎么找理由都不成立的了。有时候会想起《四个春天》里面导演的哥哥,他母亲好几次都跟他说下次回来带个人回来,跟我奶奶和父母的说辞一样。他哥哥也是不带拒绝也不答应的。新冠的乱象就要结束了,我似乎无法再找理由说这种乱世我没法去经营感情和对未来人生做计划了,有点发愁。

我当初买现在住的房子的时候,之所以会买到郊区,很大原因还是坚持房子不能太小,未来可能父母会来跟我住。装修的时候,两个卧室都买了大床,两个卫生间都装了热水器,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另一个大床和热水器几乎没用过,荒废了五年多。

上一段感情还没结束的时候,我最害怕的事情是我爸妈突然说要来北京找我住,我猜想我会发生像《喜宴》里面的慌张错乱。但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我买房子之后这么多年,我父母一次也没来过北京。我们甚至一次都没有视频过。对他们来说我在远处的生活是一个黑箱,我不想向他们暴露一丝一毫的生活迹象。从小养尊处优的我,现在也可以做几样拿手菜了,我想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要是看到这一切会最吃惊。他们不会想到我现在竟然还有这么一面。褪去年少时代的光鲜外衣之后,我变成了一个每天不说话的沉默男子,和几只猫一起生活,每天给自己做饭吃,变得那么的平凡。和他们想象中的一定非常不一样。

我其实对目前这种状况非常不满意。但是我有时候会想,可能这种状态也是能令我感到安全的心理舒适区。我如果没有稳定的感情,可以携手一生的伴侣,我就不非得面对向父母坦白这件事。所以我没办法接受跟一个人长期稳定的在一起,因为那样我就会露馅,我就会耐不住心中的寂寞想要跟父母说出我最大的秘密。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成立。我还是凄凄惨惨戚戚的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给猫铲屎和喂粮。你知道这多么可怕吗?这就是在说,我为了让自己变成一个「完美受害者」,甚至不惜下狠手把自己毁掉。

这么多年来那种模板式的好学生教育真的太害人了。不知道生活还能不能恢复正常。不管可不可以吧,接下来的人生里的一个重要内容必须定好并矢志不渝的去践行:那就是拆掉所有的伪善的墙。

羞耻。

最近看了一部古早的欧剧,名字叫「羞耻」。挺有收获的。我似乎一辈子都在为羞耻而战斗。每每意识到,又深以这种「羞耻」为耻。

贝贝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也挺喜欢搭配衣着的,现在穿得太土了。和以往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本来回答她说:现在那些东西不能给我满足了。事实上这种回答也是合乎逻辑的,也是发自内心的。但我觉得她的判断也是对的,她认为我现在的职业把我的一些闪耀的地方「阉割」了。特别像谁呢,像《立春》里的那个芭蕾舞演员。

这几年因为这个破职业,听了太多「体制阉割」。在这种近似「白色恐怖」的威吓之下,我主动和好多部分的自己,主动作了别。

因为怕被学生发现自己的身份而羞耻,我把很多豆瓣和公众号文章都删掉了。

因为担心被人发现自己没有才华而羞耻,于是一直不敢冒头露脸,上课和写论文都小心翼翼。

因为觉得没有办法复合父母的期待而羞耻,于是就躲着不回家。

因为担心不被人喜欢而羞耻,我毁掉所有的亲密关系。

我亲手毁了我自己。

逆袭2022。

最近北京开始了很严重的疫情肆虐。很多人都在阳。我几乎没有出门,目前还是 negative。

大概已经计划好了周三出门,并没有打疫苗的我,大概会在那天阳。虽然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几乎没怎么跟父母聊天。事实上是不知道要怎么聊。我觉得我爸已经很讨厌我了。我不是他想象中的儿子。他一定每天都在骂我不孝顺。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早就说出来了。他希望我回老家,把北京的一切都扔掉,回去当一个符合身份的长子长孙。可以陪在他身边,经常见面,让他生病时可以带他去医院,然后结婚生子让他儿孙绕膝。

可是我想如果他拿到的牌是我的牌,他大抵会跟我成为同样的无责任感、自私自利、浑浑噩噩度日,只考虑自己舒服的人。我想他就是这么想我的。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也没办法去跟他们真情实感的交流了。我知道我们内在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一眼可以洞察对方的想法。

关于阳这个事儿,我不是很担心父母。我担心的是我的祖父母。他们已经年过九旬,很可能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发生一些我最担心发生的事情。

我觉得我的做选择的逻辑,以及我的长相,都越来越像我爹了。这真恐怖。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就是逃避了。漂泊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漂泊。

自投罗网。

我知道比起来很多人,我所经历的几乎不值一提。所以没有卖惨的意思,我也不愿和自己说这样记录很「矫情」就让这件事过去。在记忆消失前,在亲历过的一代人死去之前,所有经历都不会真的过去,它都会以或深或浅的伤疤或皱纹的方式长在一个人的生命经验里,底下所盘根错节的可能是伴随一生却难以言表的恐惧、仇恨,以及深深的奴性。

简而言之,在多次「狼来了」的故事之后,今天经历了第一次封控。现在的状态是小区只进不出,亦无更多信息披露,没人知道这件事将持续多久,食物是否有供给;甚至更重要的信息,例如小区到底有几例确诊,在何地做核酸导致感染,亦无从可知。所明确的只有一件事,小区群里的通知、小区门口的通知,以及进小区的时候大白类似劝解一般的:小区目前只进不出。言外之意:你想好到底进不进。

今天起得比较晚,原本是计划刻苦工作的一天。通知我的是邻居,因为我一般不看小区群消息。当我收到这条微信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出门。但是我蓬头垢面、披头散发,没有洗脸也没有刷牙,我就奔向了超市。对,第一反应是要去超市囤货。这个时候人和人的关系回到了远古时代:人与人本质上就是竞争关系。货架上的菜被你抢光,我就买不到。我们是难民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小区管家的消息就是这么发的:小区即将封控,请赶紧去囤食物。

我已疾步到达小区门口时,想了想这件事不太对。若小区有确诊,我现在去小区超市应有较大风险,于是灵机一动奔向了地库去开车。在地库看到更多和我一样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男人和女人们,他们拉着囤货用的小推车,发动车赶紧离开小区。我随即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车还未开出地库之前,我心都在忐忑,不知是否能出得去。

决定驱车前往家附近比较大的超市。随即又觉得不妥,应当稍微远一点,去更大的超市。然后掉头驶去。一路上我开得非常慢,脑中在想很多事。我想去超市之前应当再去电影院看部电影,下次来不知何时。然后趁红灯时查了常去的电影院信息,均无场次,看来电影院也已遭封闭。然后觉得可以先去咖啡馆发会呆,随即后悔没有带包在身上,也不想给咖啡馆添麻烦。于是径直去了超市,主要买了一些蔬菜,和一些冷冻速食食品。超市里有一家药店,我觉得可以去囤点药,于是过去药店。店员让我扫码,我非常不乐意地扫了。然后扫码后又被要求要登记姓名、电话等信息。我说我已经扫码了,已经执行了相关规定的要求,我又不买发热类药物,为何要登记?遭拒绝后店员开始发狂似的痛斥我的不配合,我说我不买了行吗?把胃药扔下走了。我不想为这件事付出哪怕一点点没被写在文件上的配合,但已然感到自己周身戾气四溢,充满怒火。

从大超市出来,想了下刚需其实是香烟,于是跑去买过的烟酒店买烟。去了之后发现路边的店铺都没开。于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了会儿,当时街上雾气弥漫,雨水星点,看到一个小卖铺老板进了店铺,遂前往。老板说,他们被要求三天不允许营业,她是偶尔经过来拿快递,我运气好才买到了烟。

这个时候我看了眼时间,四点。我该去哪里呢?

我想去爱吃的饭馆吃饭。给饭馆打电话,无人接听。打开外卖 app 看营业信息,显示四点半开始外卖。我回到了车上,开始在车上听反派影评的《此所谓,简 Z 的温良》一期,大概是第十几次听。把车窗摇下,点了烟,在不收费的停车场上,我想起了在异国他乡度过的无数个在停车场百无聊赖的等待黄昏夕阳的场景,一样地孤绝,一样地感到自己是「独在他乡为异客」,那一刻想如果不是因为有宠物要照顾,我大约会开车直接回老家。那时刻,想要有个家。

人生中很少有这样的经验,就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决计要浪费掉那二十分钟时间。我开始一支一支地吸烟,吞云吐雾很多时候可以让我好受一点。我听着音频里波米的愤怒,而我却像是一颗枯萎的气球,已然毫无力气再去做出什么努力。这大约就是「他们」的目的,在看似毫无目的的努力里耗尽你所有的经历,让你什么都做不成。

心里开始想,今天终于可以合理地跟单位说没核酸了。你看吧,就是这么根深蒂固的奴性,随时都在感恩戴德;又在想,可以去附近做个核酸,但如果我阳了会导致跟我一起做核酸的前后人都早封禁;最后决定还是享有这次不做核酸的自由。

本来想约朋友一起吃饭,但又觉得这样的邀约显得很不「懂事」,简直是置人于危难之地。把微信框里编辑好的邀约删掉。又在车上佯装无事般浪费了半小时时间。你知道吗?从四点到五点刻意浪费时间的时候我感到无比的惬意,甚至感受到一种接近自由的心流体验,应该类似疯人院放风的自由:有一个终点,有必须浪费时间的理由,以及我还在一个不收费的停车场,仿佛我又回到了自由的 2018。场景感受都那么像,那一刻我觉得我感到了平行时空里的充盈的快乐:那时候我有爱,我有梦,我对人生还有期待。

取到餐之后已经五点多,天已经开始暗下来,街上人不那么多,但气氛萧瑟而仓皇,像李安《色·戒》里的可怖气氛。那一幕是王佳芝在珠宝店放走了易先生,她出了门拦了一辆黄包车,表情平静而安详;她要回哪里去呢?死期将至的人,再看一看人间烟火,再看一眼生灵涂炭,也是告别。

黄包车上车夫问王佳芝:回家啊?王佳芝答:唉。

最后我开着车回家。波米的声音更加愤怒了,我却平静而安详。我开得非常慢,非常慢,我想要按下慢节奏的播放键,让那一段路程装满曾经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热爱,在冬日细雨的烟尘里逐渐散去。我只能延迟回家的时间,我还必须得懂事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想了好多种可能,却无地可去,只能回家。然后我笑出了声:这就叫做「自投罗网」。

回到地库门口,大白让我扫码,然后大声喊:「小区现在只进不出」。我双目决绝而凌厉,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然后驶进车库。这一踩油门,就没有回头路了。像是我每一次人生阶段的告别,其实我都没得选,人生没有回头路。

这当然是穷人自我安慰的开解罢了。事实上是,小区很多人已经逃走了,他们在这个城市有很多套房子。自投罗网的,只有像我这样的蝼蚁罢了。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2016-05-29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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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脱险音乐:老狼 – 晴朗

高中时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生朋友,关系不明。高二文理分科后,她去了文科班。但经常跟我约着晚自习前一起吃米线。我们保持着关系不明的好关系,如今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她是个美女,却没有通常美女的骄矜,话不多,但经常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经常瞪着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不过我当时不是很理解。她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小说和听流行音乐。不过她听的流行音乐我都不太感冒。比如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她非常喜欢老狼以及许美静。

有一次她兴高采烈的把 walkman 塞给我,让我听老狼的《晴朗》,我听了几首,完全听不出有什么好听的,平淡无奇,甚至有点乏味。我不耐烦的摘掉耳机,赶回教室继续自习。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好关系。她每个学期开学会帮我包书皮,甚至会在假期没有通知跑到我家去玩。或者,约我一起去滑旱冰。两个人就在冰场那么牵着手滑啊滑,一下午过去了,像情侣那样。

我不明白的事情是,她少年的心事里面,可能跟我们都不一样。她敏感、细腻却又不做作。从不以重点中学的学生自居,从来都更加在意自己的感受。她大学的时候托我在西单图书大厦帮她买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的王安忆的《长恨歌》,那本书在我手中很久,我却从没有读完过。

今年老狼上了《我是歌手》。好朋友小马在运营一个音乐公号,在他的推荐下,我听了《虎口脱险》。然后开车时的音乐就停掉了《你王菲所以我王菲》,开始 repeat 《虎口脱险》,不断更换 QQ 音乐以及虾米音乐,不断更换专辑版和歌手版。

事实上这首歌去年勺子老师在「不一定 FM」里面就推荐过。我当时还在下面留言说,我觉得「地铁」的意象选的并不好。这一次,我终于喜欢上了《虎口脱险》。喜欢这首歌的原因也说不出来,大约就跟高中时期不喜欢的原因类似,真是当时是觉得太平淡了所以乏味,现在是觉得如此平淡又如此恰到好处。

叶蓓的《在劫难逃》也是郁冬作词作曲,意象类似,但,情绪差别很大。我常常在想,这是多么拙劣的比喻啊,居然将想爱而爱不到的处境比作「虎口脱险」。你看「在劫难逃」就很好,又宿命又无悔——心甘情愿,执迷不悔,甘之如饴。

有一天,我早上约了人,急匆匆开车经双清路去成府路。这是有名的堵车要塞。早上九十点更是堵得水泄不通。双清路的尽头,我恰好遇到了「火车就要来了」。在五道口生活过的人,都会对「火车就要来了」记忆深刻。这个时候路口总是挤满了行人、汽车、自行车,混乱不堪的噪声、汽笛声与红光闪闪的警示灯。烈日暴晒下,因为迟到而心急如焚的我,正当火车行色匆匆呼啸而过时听到那句: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

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我突然就有点懂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在万般焦灼的生活里面,明明眼巴巴的看着前面的路怎么还不通,却在火车呼啸而过的时候突然感到一丝清凉,万分惬意。好危险。那一刻,竟然有点害羞的不舍,那疾驰而过的火车啊,竟不能停留一秒钟。多像喜欢上你的那一瞬间,我百转千回的所有的心理活动。

可是,往往就因为那么一瞬的心动,竟愿意孤独等待很久。那么,「虎口脱险」,也是幸事一件吧?

在 repeat 《虎口脱险》的这段时间,我经常想起高中时期这个「关系不明」的女同学。年纪小小的她,已经开始喜欢老狼的《晴朗》,或许她当时喜欢《虎口脱险》就跟我现在喜欢一样。只是那时候家乡没有地铁。还好,家乡有很多的铁轨。

少年时期她生活在远郊,那里有很多的铁轨。她也许在那里度过了许多呼啸而过的童年。不过,我已经记不起,是在怎样的场景下,她跟我说起她的身世。她父亲在她小时候就去病逝了,之后她随母亲到城里谋生活。不过她似乎身体里面还住着那个充满铁轨世界的小女孩。她可能更早的懂了孤独,在老狼、许美静和王安忆的歌声与文字里,独自凭吊着只有她才懂得的意义世界。在很多年之后我竟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些年她想跟我表达与分享的心情与故事,我一点都没有懂,我只是经常诧异看着她倔强而孤独的背影远去,自己再转身回教室自习。那时候,我却认为,她也并不懂我的孤独。

我仔细对比了老狼在专辑与歌手上的两个版本,除了节奏稍有变化之外,老狼唱歌停顿、韵律,都没有丝毫改变。我问小马,为何歌手版比专辑版慢了许多?小马隔了好久回答,为了感动大家呀!十多年后的老狼再唱这首歌,依旧深情款款,娓娓道来。岁月往往是最经不起推敲的。只是从歌曲的演绎来看,岁月在老狼身上凝结了更丰富和美好的意象。

但现实生活却未必。我回家赶紧翻出 QQ,高中同学大部分都还生活在 QQ 上。她的 QQ 空间里面是各种代理面膜的销售信息,还经常充当模特拍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她依然美艳,却有了几分经过岁月洗练的风尘。我原本想跟她说几句话,犹豫几秒,关掉了对话框。

那是我最喜欢的唱片

你说那只是一段音乐

却会让我在以后想念

文艺青年之死。(一)

2016-06-14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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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可以算是豆瓣早期的用户。当我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注册了豆瓣,到现在已经十年有余。这十年间,豆瓣应该是我一直不曾放弃的网络平台,并且一度非常沉迷。

我想我没有在其他平台一直坚持而始终没有放弃豆瓣,除了书、电影和音乐的调性本身与我的品味非常接近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豆瓣认识了很多有趣、好玩的人。

前不久「理想国」公号出了一篇有关电影的文章,提到当时很有影响力的一个电影论坛——西祠胡同的「后窗看电影」,之后一些文章还集结成书,我在图书馆偶然翻到这本书时,简直如获至宝。那时候学校图书馆还有一个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有点简陋的「视听区」,但多少个慵懒恬静的午后,我都循着「后窗」的指引在图书馆的视听区看电影。录影带,两块钱一部,看两部的话一下午就过去了。

随着互联网社区的不断进化,论坛这种形式变得落伍;另一方面,那些当年在西祠「后窗看电影」写影评的人,转向了更主流的平台写作,甚至有了机会去接近真正的电影产业。这个时候豆瓣等新型社区崛起,经由书评、乐评以及影评等,开始积累了一批相当优质的写作者以及用户。

于是上大学的时期,如果早上没课,我每天早上起床开电脑的第一件事,不是登陆 QQ,而是打开豆瓣,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文章推送我的主页。那个时期,我看了非常符合自己审美的王菲、朴树、范晓萱等我非常喜欢的歌手的专辑评论。非常喜欢的评论甚至会打印下来,装在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在枯燥乏味且有点抑郁色彩的大学时代,他们构成了我捍卫精神世界的堡垒。

互联网仍旧在一复一日的推陈出新,各种平台络绎不绝,导致我总是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要切换域名去重新认识;我也看到了更多好玩的我喜欢的写作风格的文章,看到了很多有才华的我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但更加真实的大背景是,唱片工业也受到巨大冲击,越来越少有好的作品问世,喜欢的歌手退出新专辑的频率越来越低。

2006 年,我在豆瓣朴树小组看到一个女生写的帖子,经由这个帖子我找到了她的博客。在之前我的博客都在 MSN space、Blogcn 上写,后来我跟着她一起转战歪酷。这个时候我比较稳定的写博客,将自己伤春悲秋的「后青春期」时代的抑郁全然呈现出来。之后这些互不认识的博主因为基于文字或者品味的相互欣赏,相互留言开始变得频繁,之后开始将他们变成自己页面的「固定链接」。

在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在南京的一个女生(就是前面提到的写朴树的那个女生)以及在重庆的一个男生。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期,也许年龄使然我们都处于同样的彷徨期,彼此的安慰和鼓励变成非常重要的精神支持。

2008 年秋天,陈绮贞在北展开演唱会,南京的女生特意跑来听,我在北展外的肯德基等她。结束后,她和同伴一起来找我聊天,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之后每逢我去南京或者她来北京(她再来北京又是陈老师的演唱会)我们都会抽时间见一下。每次见面也很平淡,谈生活里的琐事,也没有什么人生理想。大家也比较忠实的在博客记录和表达自己的生活,因此即使在真实世界中不曾相交,也似乎像是不太经常见面的老朋友那样,平凡而平淡。

2011 年我去成都出差,结束特意绕道去了重庆,见了那个重庆男生。记得很清楚,他来火车站接我,坐到他车上时也就平淡的聊起来,那件事情后来进展如何啊,现在有爱情嘛···就像是很久没见过的老朋友那样。

但 2011 年似乎是一个分水岭,我们纷纷进入智能手机时代,似乎年龄的焦虑也让我们无所适从,站在 30 岁的门槛前,我们噤若寒蝉,将所有的内心的挣扎与较量都吞回去,卯足力气与现实世界抗争。我们似乎有了更多的表达渠道,这个时候有了微博、有了各种交友软件,也有了更加明晰的社会身份,但焦虑却更深。「后青春期」的时代终结,我们成为了平凡的人,也几乎不再写博客。这个时候,他们存在于 QQ 群里面,偶尔问候几句。或者,有时候非常惊喜的会收到来自远方的明信片。

去年状态很差时因缘巧合又跑了一趟重庆,抽空又见了一下重庆小哥。大我一岁的他,还是有着孩子般干净的表情,只是比 11 年的时候头发变稀疏了,曾经清瘦的他有了微微隆起的肚子。他开车载我在山城奔驰,11 年时那个女朋友也已经分手。他带我去看重庆人眼中的重庆,以及吃地道却鲜有人知的重庆火锅,经由那一次的重庆之旅,在之后我看到《火锅英雄》的时候才可以更加贴近的去体会电影中的重庆味道。

南京姑娘则在前几年结婚,并迅速产女。这个时候他们一般存在于我的微信群。我们之前约定要在 30 岁之前见面,也一直未能成行,现在 30 岁似乎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孑然一身的人依旧孤独,听着陈绮贞的人已经当了妈,我没有再问过她现在的生活如何,我觉得这样的问题有点不礼貌,并且不太敢听到回答。但如果真的问她,她会如何回答我呢?

最近几天北京总是下雨,我开始 repeat 娃娃的《大雨》。刚跟朋友牢骚完下雨天真让人心情不好,接到重庆小哥的电话,说临时来北京,是否可以见一下。然后,当然是排除千难万险,repeat 着娃娃的《大雨》前往。

吃完雨已经停了。他开始关心我的感情状况,寥寥数语。我陪他去逛了万圣,但突然间感到非常累,就坐在外面等他。不久他也出来,说今天好累,决定送他回去。回去路上我们听我最近常听的白电台,但导航的声音太大,我听不到 haku 老师放的歌曲。他说上次带我去的火锅店,就跟《火锅英雄》那家一样,已经倒闭。我还记得那家火锅,在崎岖的巷子里,墙上贴满文革时期的各式物品,或者店主自己的摄影作品。我们在那家地道的火锅店,寥落的吃完之后,我心里也非常清楚,也许那就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吃那家火锅了。

这些人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不会记起来这些细节,就像刚下过的雨,我只记得雨后清新美好的空气。他说,北京雨后的夜色挺美的,很透彻。我不懂。我回来很想翻出来当时曾经非常感动我的她或他写的博客来看,但是我想了好久却记不起博客的名称。我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博客地址。搜索好久才找到自己当年的博客。那时候的我,于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是个陌生人。

回程听 haku 老师在节目中说,他仍旧记得《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结尾罗曼·罗兰这样写道: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忘词的朴树和走神的我。

2016-06-18 20:00

平凡之路音乐:朴树 – 平凡之路

最近听音乐比较多,翻出旧文重发一遍。

我会再写一篇朴树。在我准备好的时候。

知道朴树在北京开演唱会已经是开唱两周前,而且是某「知名人士」特意发微信告诉我的。2013 年忙着跟他们做项目,买了北京场的「树与花」居然没有去成,而今她特意来告诉我,一定不能错过这场。可是我却意兴阑珊。一来十月份实在太忙了,二来也似乎与 2010 年王菲在广州开演唱会我的情绪接近,没有处在那种情绪下,紧张的情感怕被触发。直到关系很好的师弟问我去不去。他会去。他发来微信说「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看到这句歌词,我就没多想买了票,也没有想去找谁一起看。朴树的演唱会,似乎非常适合我一个人去看。

你的生命她不长 / 不能用她来悲伤 / 那些坏天气 / 终于都会过去

——《在希望的田野上》

朴树一直在忘词。事实上我记得词比他还多。他一直拿着一张纸在看着词唱歌,实在懒得唱词就开始咿咿呀呀哼曲调。终了他看着歌词,他说,他现在甚至已经不理解这些歌词了。从《我去 2000 年》到《生如夏花》,朴树从一个大男孩变成男人,从忧郁痛苦的青春期进入幸福安稳的成熟期。最近他的作品有《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等,都在宣示着他现在生活的幸福与安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生活并没有真的发生变化,变化的是朴树自己,他现在换了一种视角看待生命和自己。

1999 年,我上初三。从高中起开始系统接触流行音乐,赶上流行音乐最后一波的复兴,算是我的幸运。整个高中,陪伴我时间最长的就是朴树和王菲的卡带,一遍遍的循环与流转中,我坐公交车路过城市与荒凉的时间。还有什么能更好的表达我自己吗?那些磨得有点走音的卡带会告诉你,那个不曾经历过世事与世界的少年,是如何在不谙世事的岁月里,编织不真实的梦。

在《我去 2000 年》里,我最喜欢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和《旅途》。演唱会上,朴树唱了两次《旅途》。现在看来,将人生比作旅途简直不算什么高深具有美感的比喻,甚至俗气。可是对于那个十几岁高考前都没出过省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意义重大的隐喻,当我坐上北上的列车去往北京读大学的那一刻,我耳机里播放的是《旅途》,而我的人生自那之后,就不断的辗转奔忙,似乎看不到停下来的那一刻。

我们路过幸福

路过痛苦

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暖和眼泪

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北风将从今夜开始吹起 / 看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

——《九月》

《我去 2000 年》于 2003 年再版,增加了两首歌。其中一首就是《九月》。九月对于学生来说就是漫长的暑假度过之后开学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就是非常不情愿的从家返回北京的日子。最近总是有机会让我陷入回忆,事实上我也是,我都甚至很难想起来不开心的大学岁月。但是每次想起来,又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不曾散去。然而每每陷入当下的生活,又总觉得那是上辈子的梦,又为何做得如此辛苦。

大学期间也在不断 repeat 这张再版的《我去 2000 年》。那时候我有一张蓝色的 SONY CD 机,随身会携带喜欢的 CD,这一张也是必备。

我曾经认为自己薄情寡性,对于人与事总是淡漠,仿佛每过一个阶段就彻底跳出,将一切抛诸脑后与自己毫无关联。所以硕士毕业我扔了一切想都没想就离开北京了。之后的人生似乎总在飞行,总在认识新的朋友和新的世界,但心里总有牵引。我那时候有一台经典的 SONY MP4,价格不菲,重回北京,当飞机在北京上空盘旋,途径大望路万达时不小心 shuffle 到了《九月》,一听到

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

时我就泪目起来。很多人生是失去后才能意识到的,与一座城市的情缘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着你年轻的容颜,还有你在这座城市成功和失败、爱和被爱,那些城市脉络里深刻的印记,便是我们自己。也大约是从那之后,我的人生总在与过去牵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薄情寡性,只是年少时不懂幸福和不懂失去,凭着想象力便赴往了,年岁大了点才明白,原来每一步都是万劫不复,哪里有回头路可以走。

时光真疯狂 / 我一路执迷与匆忙

——《且听风吟》

2003年底,朴树推出了自己的第二张个人专辑《生如夏花》。我记得特别清楚,为了能第一时间听到,我在第一时间坐地铁赶到西单图书大厦,回程的地铁一直听,听完又生气又愤怒。觉得朴树怎么能这样,完全跟《我去 2000 年》不一样嘛。

那是一个懂得快乐的朴树了。我并不知道那些淡然有多少刻意为之。听《她在睡梦中》会觉得特别爱那个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曲子,这样的歌词吧。

可是为爱我而来

人世间

穿过那茫茫的人海

睡在我身旁

这一句也是演唱会时让我鼻酸的地方。

当然我最爱的还是《且听风吟》。人生中非常偶然的时机可以体会到那种淡然、满足的心境,然而并不多。

演唱会上,朴树唱完所有的歌,还有 20 分钟才结束,他在台上显得非常尴尬。然后就语不成句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直接将一些歌重新唱一遍了。可以感觉到他并不太愿意唱《我去 2000 年》里的作品,他更愿意唱现在的《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他说他现在很难过,因为他的父母已经很老了,甚至他养的狗狗也已经很老了,但尽管如此仍旧可以看到他现在安稳而幸福。少年时期忧郁、凌厉、愤世嫉俗,敏锐的捕捉同时让自己内伤至骨髓;现在看起来主流、大条、幸福,但这是一个中年的朴树,他终于到了现在的生活,我甚至为他开心,也但愿自己有一天也可以。

高中时最好的朋友,那时候听朴树、魔岩、谢天笑、唐朝、涅槃,临高考还在组乐队,弹吉他弹到流血,是我的「文艺世界」领路人。现在为人夫、为人父、大医院的大夫、秃顶。演唱会进行中,我将朴树现场的照片发给他,事实上我们也是最近才加了彼此微信。他犹豫半天问我,这是谁啊?我有点得意的笑了笑,回复他是朴树。他也没多说,不怀念过去煽情或者抱怨,只说,「哦,他最近那首歌,挺好的。」

他说的应该是《好好地》。我没有再回复,只是走了下神,听朴树的《我去 2000 年》到《生如夏花》到最近的《平凡之路》、《好好地》似乎就是在暗示一个男人的成长历程,然而我们并不后悔所有曾经忧郁的、愤怒的、失望的、流泪的那些青春,反而庆幸经历过。

只是从此不知,

谁赏江上明月  

谁听江声浩荡

文艺青年之死(二)

2016-06-29 01:01

某天我很想去形容一个人对一个城市的依恋感,我突然想起曾经有个博客写过他与上海的情缘。因为曾经经常看,我不需要搜索就可以在地址栏敲出那个博客地址。博客更新的时间停留在了 2010 年,这让我感到难过,但更难过的是,我翻了好多篇,绞尽脑汁,却仍旧找不到线索来寻到那个「形容」。那应该是指短短的一个句子,散落在博主从 2004 年到 2010 年几百篇博客的上百万字的文字中,在某个时刻,它曾那么深刻的击中我,但此刻我如此想找到那个句子重温一遍,却遍寻不得。

今天又重新去翻那个博客之前,前些年,我还经常去找那个博客。但每次都是失望,没有更新。这种感觉很神奇。并不是你熟悉的好朋友去了远方,有一种远观般安全却祝福的感受,这种感受甚至有一点担心,博主会不会出车祸了甚至自杀了?但这样漫无边际毫无根据的漫想中藏着自己很深的危机,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他,从曾经红极一时的世界彻底消失,杳无音信,可能平凡度日,当然也可能出车祸或者自杀了。像一种魔咒般的隐喻。

我记得这个博客我还是从某豆瓣友邻那里听说了,这个友邻也从我的世界消失了。「红极一时」是说当时他博客访问量在博客大巴可达一百多万。在「自媒体」当真是「自媒体」,社交属性还没那么突出的时代,这个访问量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当年的博主青葱年少,意气风发,萎靡颓唐。那个博客记录了他从上大学开始时期的鸡毛蒜皮的琐事,毕业离开上海又回到上海,置业、安家,零零落落的人生故事。但是还没什么人生经历的我,在那样的故事中一点点的去读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可能性。一点都不觉得那样的文字矫情、无聊,甚至欣赏那些顾影自怜的自我救赎的句子。我猜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写的文字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至少,在那个缺乏榜样,还仍旧以文字本身来当做交流的主要媒介的时代,那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博客。

今天打开,博客更新了。我非常开心。更新的内容是寥寥数语,告诉大家他开公号了。在寥寥数语下面有微信公号的二维码,在号令曾经的读者们去关注。我当然毫不犹豫的扫了二维码,那可是曾经我最爱的博客之一呀。

在豆瓣我还发现过另外一个有意思的人。顺着豆瓣链接,我翻了他所有的博客。那时候他在天涯也是一个受追捧的博主。比起前面提到的博主,这个博主的博客主要他在读研究生和博士时期的思考、孤独与爱情。我太喜欢理科生细腻起来的文字,现在想来那样的文字也是自恋和自以为是的,甚至很多时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但当时并不讨厌,大约觉得他有资本这样。

他的博客先后记录了他在南京、上海时期的生活,博士毕业后他来到北京。这个时候的他,卸去了学生时期的光环,投身于北京这个巨大的无底洞的绝望与无助,这个时候他写作的主题变成了出差、加班与合租。那时候我已经在读研究生,读得人非常揪心。我已经忘记是通过什么方式,我还得到了他的手机号码,还发过几次短信。但没过多久,他写了他在天涯博客的最后一篇博客,也是在 2010 年,与他的过往时代告别。

那篇「告别文」写得冷静而决绝。我猜在北京的生活,在作为职场人的时代,在北京这个人如微尘般渺小与无力的城市,他再也没办法如同在虚拟世界中那样挥斥方遒、信马由缰了。他成了这个城市中一个具体的人——某个单位的职员,某个人的儿子,某个人的室友,或者,某个人的丈夫或者情人。在之后,他登陆过一两次豆瓣来更新电影条目,但作为写作者的他,却再也没出现过。

熟读红楼梦的他,对人文地理有一定造诣的他,懂得品昆曲的他,在告别那个有名的博主身份之后,一定也还活在某个现实空间和网络空间里吧?

有时候我会想,那些从网络世界淡出的人们,他们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他们并没有出车祸或者自杀。他们在博客文化发达的时代书写了自己的青春,那是他们的大学、硕士和博士,以及北京户口、上海户口、集资买房这些让人觉得美不起来的文字。看文字的我,对应的也是稍微滞后的生命周期,大学、硕士、博士···我似乎在重复着他们的文字里的意象,我甚至曾经以为我会变成他们中的某一个人,但命运就这样带着我走到了不可回头的当下。我当然没有变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他们没有书写的那些生活里面,我丝毫没有选择的变成了自己。

找到公号的当天晚上,我空出了一些时间想来品读新文字。但是我发现,他现在写的文章我完全看不下去。直白点说,这个公号当真就是一个公号而已,是一个意图明确的营销号,各种深度娱乐八卦和商业信息。坦白点讲,博主的写作水平仍旧体现在每个词汇与句子的排列组合中,但我读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在每篇文章的最后,若非演唱会的信息以及大麦网的链接,就是广告信息或者求打赏的信息。我多么期待他能像当年写博客一样分享一下自己三十岁后的心路历程,在每一个小故事里面找到张爱玲或者白先勇短片小说里面的细腻、敏感、傲慢、不安,气若游丝的人间气象——他像是完全没有经历过那个阶段一样,仿佛一个烈焰红唇的都市女郎,成熟的让人望而生畏。

在北京的那个小哥,如他所说的那样,结婚去了。所以我有时候会有点怀疑,那些年博客里面出现的美好爱情,是不是只是他的杜撰?有一天我拿他的 ID 搜索,看到他之后以同样的 ID 在天涯的家庭版中写婚姻趣事,不过写作里面满是对他妻子的嘲讽,仍旧是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优越感,但那个嘴脸让我总觉得不舒服,于是赶紧关掉页面。

青春电影的结局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都长大了。

这样的结局多少让人有点遗憾。但我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呢?生活的想象力并没有在青春片终结的时候划下句点,这些闪烁着才情的人应该在更加深刻的生活纹路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和我一样,每个人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艰难前行。如果我曾经在生活中遇见他们的样子,再看到今天的他们,也许也会很开心他们惊心动魄、忧郁绵长的青春期终于结束了,新的网络文化我已经读不懂,当年很想模仿的新概念作文或者安妮宝贝的文字风格想起来都让人起鸡皮疙瘩,今天若是遇到他们,我也许会说,很开心遇到长大后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