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日记:破镜不能重圆。

去年复联、今年春节「世纪大团圆」。我和青山君在高中时代是那种最好的朋友。可能我受了他很大的影响,因此我对好朋友的要求一定是既能聊具体的庸常生活,但大部分时间都要有话题在聊抽象的精神世界的那种。

研究生他考来北京,我们曾经有一次一起坐火车回老家。那可能是我想象中的「兄弟」在一个城市上大学的最好的样子了吧。

然后,他就消失了。

让我对他有所埋怨的事情其实有二。一是我从广州仓皇回京,无地居住,他已经买了房,而且很大,我觉得再怎么也容得下我吧?况且在高中阶段,我就经常在他家过夜,关系是那样的亲密。但是他见死不救,拒绝了我。

第二件事,我当时腿受伤,去他在的医院。其实也没麻烦他,但是他见到我就是一种好像我要跟他占便宜的一种表情,没出现几秒钟消失了。这几天听另一个博客,说他的朋友也在一个比较好的医院当医生,但因为担心朋友总来麻烦他,所以就都疏远。这终于给这个超过十年的悬案一个可以解释的答案。原来他在嫌弃我?但是,首先,我没有麻烦他帮我挂号之类的,去科室我也没麻烦他,他的第一联想原来我是他朋友圈如此外围的人。其次,以我的关系,究竟还需要计较这个?从来就是我高估了我们的关系。

不久后,他结婚,甚至都没有邀请我。

我觉得这事儿对我影响挺大的。因为我从小是生活在农村的独生子女,意思就是,我的周围的人,除了我自个儿之外,其他人都有兄弟姐妹,我是为唯一一个独生子女。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一个可怕的早熟的自立的小孩,从我高中去住校之后,我们就不太熟了。然而我一直是缺爱的。我特别想在家庭空间之外寻找到一些亲密的关系。我觉得很多关系会逝去,但我曾经笃定认为和青山不会、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但也没想到。

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就是,我对人与人的关系挺失望的,也觉得大致最终也只能如此。如果以我和青山的相知和相识于微时以及长期的亲密密切相处都只能如此,那还有什么关系能持续长久呢?我想虽然我当时没意识到,但我当时对于亲密关系,包含友情和爱情,都几乎是失望的。心底里的色彩变成了灰色。再有机会遇到有趣的人,我也下意识地保持距离。

虽然有了些年纪之后,我渐渐意识到我们的根本差距还在于阶层,我以前不认为爹妈的成功程度是重要的,现在看来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底色不同的根本所致,但这也并不能真正让我信服我们的关系就只能这样戛然而止、几乎十几年来毫无往来。不论如何,我在他身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且,我也不认为这件事是可以原谅的。

我的原谅,就是算了。算了的意思就是,曾经的伤害、恩情算了,青山这个人算了,我也算了。

记日记20241015:郑重其事。

还是需要一个半夜哔哔哔的地方。

晚上 zm 发来微信说二胎出生了,上个月月底。她没说孩子性别,我也没敢问。

然后我立马发了 666 红包。挺为她高兴的。

我一直好奇,她老公如何看我和她的关系。但是她怀第一胎,怀上第二胎,某个夜里会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她有了。我不知道这话里意味着什么。

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哈,我总觉得她有一种遗憾,这一生她可能想和我要个孩子。其实如果她现在是离婚状态,我可能也会考虑一起跟她要个孩子。或者可以说,这是我的一个遗憾。回望青春时代,她是我第一个觉得想要结婚的女生。只是不想害了她。

后来也奇怪。我们成了一种亲人关系。就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那种不是亲人的亲人关系。

然后我的记忆力消退太严重了。上一次忘了 2018 年退下来的那部 iPhone 的密码,已经接近砖头机了。还有我怎么都想不起来,2011 年初,我离开 bl 之前,是怎么样搬出 gc 一起的员工宿舍,住到那间三面都有玻璃的员工宿舍的。以我当时的情商,是如何搞定这件事的?想了一天,怎么都想不到因果。

10 月 10 日补记:

zm 春节见到我时就说要这个二胎心有犹豫的,但年纪大了呢就不会刨根问底了。能表述的部分是,目前她正在一个事业的艰难的门槛期。她上次来北京是参加总公司的高级工程师选拔的,以她的教育和学历背景,拿不到这个有点不太公平。然而小生命如期而至,她说现在小孩已经抱在怀中,然而仍旧内心忐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对。

不过我只能说,中年要学习的人生智慧就是「顺势而为」。其他的我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备份:《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智族lab 与 重轻 对谈,原微信公众号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kzMTY5MTkwMA==&mid=2247906551&idx=1&sn=309085636a8df693ea0b425d674fe699&source=41#wechat_redirect

原创 💢 智族Lab 2022年08月03日 12:46 北京

说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互联网这个东西,是不是要把我们的精神世界搞完蛋了?

具体点来说,活在算法里的我们,是否只能拥有一些速朽的、庸俗的、“用过即扔”的文化产品?
再具体一点来说,上个月周杰伦发布了新专辑。刷屏是刷屏了,但同时也有另一种响亮的声音:我们指着一个20年前的巨星“拯救”华语乐坛,出来的东西却还是带些自我重复,是不是太惨了点儿?
我是编辑赛赛,我反正觉得挺惨的。
从我自身出发,一边是跟着抱怨“没什么新的好东西听和看了”,一边是厌倦自己的浮躁:这里应该也有我自己的问题吧?我能为我自己当下精神世界的混沌做点什么?
我就想着,或许得找人聊聊,“让自己格局打开一点”。
于是上周我找到了一位似乎没那么为此困扰的内容创作者,播客《不在场》的主播重轻。
如果你是小宇宙的重度用户(不是说你一定得是的意思),你不太可能不知道《不在场》:这档和音乐相关的播客也许是中文播客里最“神奇”的一档节目,每一期都能让人在高信息密度之后,获得一种感官苏醒。
有同事说,“听《不在场》总能捞我一把,也会很羡慕重轻:为什么他可以知道这么多,又这么喜欢他在讲的事。”
今天的推送就是和重轻的聊天记录精编。
相信我们:虽然有点长,但真的挺解压的。

图片 GQLab 重轻老师听周杰伦新专辑了吗?有什么要点评的吗?您觉得有一部分人说“他又在重复自己,不思进取”,这种批评有道理吗?
 重轻  我就听了那一首(《最伟大的作品》),其他的没听。
我还点评,我点评什么啊?这事儿我觉得最搞笑的就是,“我们必须得评价一下这张专辑”,这太嘚儿了:每一个人都得研究,“我*,我怎么看?我可不能跟别人看法一样,我得拗一个我的看法”。这么一件小事,每个人都必须得有一个延伸到关于流行文化整体的看法,是很怪异的现状。他就是一周杰伦的专辑,至于吗?
不过你非要说,《最伟大的作品》和那歌其实是一个歌:

《最伟大的作品》和哪首歌是一首歌?,智族Lab,1分钟 GQLab ……学习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信息。
 重轻  其实也没什么,商业成功音乐作品都有自己的公式。仅仅是这么一首歌,或者说大多数单一的文化产品都没必要承担这样规格的审视。
换个角度来看,说他不思进取,也没什么道理。一个讲道理的人,绝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2000,或者2010年以后吧,时间像是停止了,不再往前走了,没有东西过时,也就没有东西真正前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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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QLab  想起之前一位知名流行文化评论家也提到过,“现在已经鲜少见到石破天惊的文化作品了。和90年代相比,互联网时代是大家在广阔的浅海里游泳,并且所有文化作品都带些复古”。您觉得咱是咋变成这样了?
 重轻  最直接的逻辑:今天的美学主要就是 remix 和 meme 这两个东西。
remix 就是把一些符号,一些固有桥段给重新排列组合一下;meme 就是找梗嘛,“哎呦这梗太上头了”,大家就一起非受迫性地参与起哄、参与复读。很多创作说穿了,就是在努力追求这种“命中”。
这两个东西,都是在过往的艺术作品里找出容易引起人注意的特征,给摊桌子上,然后开始攒。都是浅层的利用,在用它的时候它还是它,没有打破没有内化,直接做一个拼图,形成一个特别清晰的加密、解密机制——我用了什么符号,你看出来了么?
这种状况下,八九十年代的那种“从0到1的原创性”,当然是不会有了。
但是它好玩儿啊,非常寻欢作乐的一个过程。你骂也没用,骂了咱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GQLab 想起来去年一国外综艺节目有个段子,弄了首歌给大家讲解 NFT,有一部分就是说,“NFT 啊?就是把几样看起来没关系的东西揉一起弄张梗图挂链上卖,懂的都懂”。
 重轻  对,就是一个讲笑话的心态。
当然,这种“拼凑”最开始是有进步性的,是一种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解构:80年代有那么一批黑人(创作者),就说“我不会乐器,也没受过(正经)教育”,然后在当铺里能买到很便宜的合成器,接着咱就可以用完全不讲道理的方式“拼凑”出来一些声音。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创作)民主化的关键点:谁都有权利去做表达,谁都有权利去做音乐。“下位者”通过采样的方式去反侵略、逆向侵略别人。
 GQLab  更不用说所有的流行音乐形式本身都来自黑人音乐。
 重轻  对。只是说经过三四十年,这种“拼凑”的方式已经占领世界,大家都在这么玩儿了,接着我们发现这事儿也就停在这儿了。
 GQLab 说起“拼凑”,这似乎也是网飞最近在做的事,咱这些口味挑剔觉得自己审美尚可的人就特别瞧不上《鱿鱼游戏》:这啥啊都,不就是爆款元素大拼盘吗?
 重轻  网飞的问题我觉得一部分是它(现阶段)的商业模式:获客已经结束了,一切内容生产都围绕着续订。如果目标是把人留住,那就需要做一个大浴缸,也不需要多了不起的东西,就是通过算法高效率的提炼和双向传输,让人心甘情愿沉沦在一堆我绝对不会不喜欢、能满足我各类“情绪需求”的东西里。它不需要让你日思夜想、翘首以盼,它只需要你被困在沙发上。 这事儿我觉得特别不行。
 GQLab  那我们下一环节展开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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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QLab  您说“这事儿”特别不行,具体指的是哪件事?
 重轻  三部分吧,“高效率”、“满足情绪需求”、“绝对不会不喜欢”,都不太行,很离谱。
 GQLab  那我们一件一件说吧。“高效率”的问题在哪里?
 重轻  就是今天创作者和消费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距离。
往小了说,比如我想到一笑话,“我*,真**有意思”,立马就发一微博,马上就会有反应;往大了说,一个做影视剧的项目组,不可避免地要想怎样面向社交网络,微博舆论要进入到立项的统筹考虑里;做音乐更是大家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当创作到反馈的机制过于敏捷,就没有创作可以是“纯粹的创作”了。
 GQLab  “纯粹的创作”具体是指什么呢?
 重轻  就是一群偏执狂只回应自己脑子里的那个声音。
七八十年代那些经典摇滚唱片是在一个非常迟钝的环境里创作出来的,乐队成员们就在录音棚里蹲着,没有任何外部反馈,关键他们也听不到什么外部反馈,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把自己脑海里那个声音弄对了。他们之后能收到的评论都是来自机构媒体的乐评人,那人家也没有微博发起一投票,“大家怎么看这张唱片”,他们就是从自己的角度做评论;之后买唱片的人怎么想,那老远之后的事了,不会影响创作本身。

今天哪怕有一个挺有想法的年轻卧室音乐人,他也没办法不看自己网易云音乐评论区,或者自己的粉丝微信群,这些已经是他创作思维的一部分,他没法把自己关小黑屋里,没完没了抠一个东西。你的受众在你刚起第一个念头的时候,就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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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QLab  这不就是咱新媒体人儿日常吗,大脑就是评论区跑马场。那来说说第二点吧,“满足情绪需求”的问题在哪里?
 重轻  现在咱欣赏文艺作品是什么呢,就是当你情绪天平歪了的时候,赶紧找个歌找个剧找个播客,“你赶紧给我修复一下”。
今天的人把“情绪”当成是最需要去回应的事,在我看来特别离谱,“啥样的情绪过阵子都会消停的”这不是常识吗?但现在大家就真不这么觉得,“我 emo 了”就老大一事儿,赶紧得找个综艺/剧/唱片服用一下。
过去的经典唱片不是用来干这事儿的,不是针对你的瞬间情绪的。它缺少语境,暧昧不明,需要你打起精神走进去。
 GQLab  所以它的问题是在于,大家都不咋尊重艺术了?
 重轻  倒不是这一层,现在的音乐、文化作品大都不是高高在上的了,肯定不全是坏事儿。问题在于,当文化作品都成了“情绪解药”,你不觉得咱的情绪就是在被越拧越干吗?
我观察大家今天看综艺,还经常要嫌“味儿不够冲”,“情节不够跌宕起伏”,其实情绪已经要被耗竭了,还在想着“咱能不能再来点儿”。
这其实也是一种剥削,以前不有种电影就叫“剥削电影”:一些小制作 B 级片,发现一个东西特别好使就疯狂用,“你不就喜欢吓人吗,那我给你贼吓人;你不就喜欢反转吗,那我一分钟给你10个反转”。
总之就是,干嘛呢都在?每天和情绪周旋,这不自己压迫自己吗?
 GQLab  似乎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绝绝子”和后面跟着的一长串感叹号。那咱说说最后一点吧,“心甘情愿沉沦在你绝对不会不喜欢的东西里”,这个问题又在哪儿呢?
 重轻  现在消费者这一端整体很葛优躺,消费文化作品不包含任何“劳动”;生产端又过于敏捷,过于清晰地知道消费者要什么,于是就进入了一个“算法识别我的品味,而我形成品味需要的输入,也都是算法给的”,这样的递归。
我们失去了一个更迟钝的系统,一个不去高效识别消费者需求的系统。在那个迟钝的系统里,生产出来的东西非常“随机”,给到你的唱片、电影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你需要进入到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一个神秘之地,你得打起精神去理解它。
但也只有这样比较“辛苦”地去欣赏文化作品,我们才能从中得到比较实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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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QLab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得突破一下所谓的“舒适区”,主动去找一些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喜欢的东西?
 重轻  我天,不是。

我知道有人喜欢说,“算法的问题是它妨碍了‘我’,它让‘我’错过了好多‘我’本来会喜欢的东西”。对我来说,这个想法有点儿傲慢。我们阅读、观看和聆听,除了“管理情绪”,就是为了“了解自己”么?
干啥任何作品都给拿来当反光镜,在里面“找自己”,看里面有没有“我”的影子,追求“多元审美”也是为了某种自我彰显,北京 2000 万人,全中国十几亿人,就得你最独特是不是?
咱能不能放下“啥事儿都要从‘我’出发”这种傻冒想法?
 GQLab  好的,收到,我们反省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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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QLab  有种说法存在蛮久了:“社交网络人人都有麦克风,文化精英注定寡不敌众;同时大众根本不需要多好的文化作品,一切注定要变得庸俗”,您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重轻  这种划分有啥意思?我们今天就是一个平民时代,所有东西都没有门槛,这肯定是利大于弊的。
我自己也是受益者。搁以前我不在那个体系内,也不会有人听我讲话。
 GQLab  但在不少人眼里,您的节目大概也是属于文化精英审美趣味的。您自己觉得呢?您觉得精英审美和大众审美之间,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
 重轻  我觉得当我们在说人“有审美”的时候,是说他们对于一样事物有特别复杂的看法,比如一个人能喝出1000种咖啡豆的不同;换句话说,审美的底层逻辑是能感受到那些细微差别。

这本身是非常非常幸福的,是一个“自我奖励”的事;另一方面它只能通过大量的自我训练来实现,没法让别人嚼好了喂给你,就是得自己重复喝很多咖啡、听很多唱片、看很多电影,然后试图去分辨。这个过程不会很舒服,甚至挺累的,是一个苦活,一种“爱的苦工”。
我相信审美、品味是值得向往的:“有品位”作为自我装点的标签没啥意义,是我们花费很多时间、经历大量摸索、甚至是克服了很多困难的那个过程,它很值得向往。
 GQLab  我们回到刚刚您说的“平民时代”吧。现在帮助个人创作的工具很多,“发行”渠道也对每个人敞开大门,如您所说,“所有的东西都没有门槛”,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
 重轻  就像你之前(提纲里)提到的,“小写的艺术”,我超级拥抱它。

如果说现在文化作品和个体的关系彻底被改造了,从过去仰望“大写的艺术”,被改造成今天这种小写的、水乳交融的、甚至“用过即扔”的方式,我也不觉得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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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QLab  您还会怎么描述“小写的艺术”?
 重轻  广义的电子音乐是很典型的“小写的艺术”:它有点类似街舞和滑板,你在玩儿的过程之中发出了一个刺激,它产生了一个反应,你就跟着这个反应走了,一路这么跟着,像小猫被毛线球吸引走那样,接着你就来到了一个你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像是一场个人冒险。
“小写艺术”也没有“大写艺术”的创作心态,不会预先去想“我要营造什么样的意境,要做怎样宏大的一个东西”;过程中也不会跳出来思考“我做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始终处在那个心流里,是一种微观的实践。
 GQLab  想到《不在场》的节目简介就是“对无用之事的沉迷”。
 重轻  对,听这个节目就是你在听我观察一个东西。里面有没有装的成分?肯定有,但老实讲我也很羡慕节目里那个附庸风雅的自己。现实情况是,我也只有很少部分的生活是那个样子:有一个具体的东西,让我从各个角度把玩和琢磨,让自己钻进去。
我相信这个可能性对每个人来说都存在:有一个让自己着魔的东西,就能让周围那些噪音消失,找到一种比较稳定、健壮的内在。
这会是一种更好的生活状态,不是吗?
谁能想到我们从“周杰伦是不是自我重复”一路聊到了这里?
但就是聊了这么多。
这次采访结束后,最先想到的是之前读的一篇文章,写冰岛的文学创作场景:全国只有36万人口,语言外人也读不懂,能够有1000个读者就是一本“成功”的出版物了。
如果是为了个人影响力为了赚钱,“创作”就成了一个非常不上算的选择。但这并没有让冰岛成为一个文化荒漠:有很多人“为了写作而写作”(此处是褒义),钻研自己想钻研的东西。
我也倾向于相信,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创作者”是像重轻说的那样,没有对结果寄予过高期待,而是在“微观的实践”中,来到属于自己的神秘之地。
这或许也是当下我们最能践行的“耕种自己花园”的方式。
你说呢?
反正我们现在是这样想的。

两个榜样:关于柴静谈林徽因的短视频。

上一次想在这里写一个歌手屡屡受到频频狙击,最近分享了著名女记者的谈林徽因的视频,一次,二次,三次被豆瓣删除、违规加锁。很想一笑置之,想到青年和少年时代的精神偶像一个个被 cancel,然而事实上这些人曾经都是被精挑细选的模板人选,又顿觉无力,可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喜欢的人不再能大声畅谈,要费尽周章地经过各种科学渠道、又要偷偷地去看不让人知道。是不是我喜欢的人​都是不该被喜欢的?是不是我本身就是错的?​

这种无力感是什么呢?就是你曾经笃信的、信仰的、热爱的那些人与他们创造过的时代,以及经由各种事件、表达传递出来的精神信仰,都被否定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塑造过你的人,都成了心照不宣不能谈的人。这些「否定」和「心照不宣」的「不能谈」,让人恍惚觉得自己的青春是错的,曾经热血的自己是错的。讲真,这会让人在日常的生活里失去意义感,怀疑自己苦学和曾经执着拼搏的意义。

如果我不需要跟这些日常的庸常与随处可见的平庸之恶作斗争,我应在漫长的辛苦劳作中得以喘息。然而我的几乎所有的关于热爱的能量,都被这些日常的狙击战所耗费干净了,一滴不剩。

这种否定不是自己见到了更大的世界、扩张了自己认知和理解世界的版图之后的那种摧毁和重建之否定之否定。我甚至已经无法自信地跟学生讲述我的世界观和曾经坚信的事物与精神,因为它们已经被否定,变成错误的,已经随着一个时代成为泡影,彻底坍塌。

否定一个人,就先从否定他热爱的事物开始。

女记者应该是熟读林徽因的各种文本的,当然她也懂得作为女性的历史和现实处境。在她的讲述文本中,是林一生的抗争、奋起和最终坍塌信念的故事。直到最后,她决定不再吃药,身消玉陨。

那些因为女性身份而不能从事的职业,建筑师,在美剧《镀金时代》中也有叙述。女性不能爬到宏伟的建筑上去,甚至在当今,还有在建设桥梁隧道时因为女性被视为「不洁」「不祥」而被拒之门外,荒谬至极。不过寥寥的记录里,我认为最华彩的部分是女记者对林设计文学杂志封面汉刻的采纳,对于改造景泰蓝的色彩运用,对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每一道花环不能柔不能媚的坚持。她说那是「乾隆 taste」。最后她到临终也没能获得一个所谓的学术身份来进行书写个人的才华,最终梁思成在她的墓碑给她刻下「建筑师林徽因」。

你看这个叙事,从名字开始说起(「徽因」出自《诗经》之《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没有太多叙述林与徐志摩、金岳霖等的情事八卦。在冰心太太的客厅故事赠以陈醋之后,她没多言语,两个月后拿出建筑史上里程碑式的学术著作予以还击。你们以为只是风流韵事,而她在为了热爱和信仰在一个字一个字的书写、哀叹,字字血泪,至今仍旧至为关键的奠基之作,相关学术领域无法绕开的经典文本。

不管是林还是女记者,应该都是很多人想要成为的人生与职业模板。师妹在群里说:「女性榜样的样本没有那么多,林徽因很珍贵」。以我浅薄的见解和观察,我认识的很多杰出的女性,都是或明或暗想要成为林徽因那样的女子的。然而不论是诗人、工艺美术师还是建筑师,或几百年间无人能出其右。

女记者也当如此。许许多多新闻人,不论是女记者曾经的职业成就,还是她现在的人生选择,尤其是她去年以来的几个由衷的肺腑的视频,都会让人感到钦佩的同时感到「有那么点不好意思」。那不就是「我」想要做的事,她难道不就是「我」想要成为的人吗?但是「我」没有做到。如照镜子般让人自惭形秽,认识到不是时代戕害,而是自己无能。

在女记者的视频里,很多处手机截图直接插入、言语的节奏略飘逸承接时有脱轨,多处直接借用央视视频片段而未标出处,视频制作显得粗陋。但表达却是极其准确及有力道的。这更让人觉得惭愧。可能表达,只靠知识体系、思想脉络、语言贯彻和手机简单制作即可达成;短视频也不一定非得是下沉的。这些反直觉的作为才是真正书写一种正常的「常识」,也会立竿见影地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看了另一些媒体人的观后感,文字拖沓,毫无表意,唯有对女记者的崇拜。或许这也就是她存在的意义。曾经成为很多人的职业偶像,现在脱去了单位光环,她终于也不用顾及束缚以及周全各方,尽力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这恰恰倒是成就了她最好的表达。终于,她也也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那个名字之前,不需要再道出单位,她说的就是她的价值观和她认识、理解和信仰的世界。

也像她说的那样,林徽因还是活在一个比较恰当因而灿烂绽放的时代;但是宾大如今才给她颁发建筑学的学位,这恰如她很多建筑学论文中甚至无法拥有署名权一样,是时代的限制。但女记者不会。可能,她的名气大大地大过她的先生。她不必在她生活的时代被称为某某夫人,不过当然,她现在也不能拥有姓名。

梁再冰(梁林之女)在央视的采访中说,林徽因只活到 1955 年,只有 51 岁寿命。她说如果她再多活几年,会经历更多折磨。也许 51 岁也是一个不错的年纪。

今天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视频,同时又打开了梁林的纪录片。怎么说呢,在这些哺育和引导我的文化资源、鲜活的人与历史以及他们呕心沥血、舍命捍卫的他们热爱的中国古建筑、古城池、诗歌与心甘情愿经历的贫穷和最后决计不再吃药不再治病的故事背后,我才感受到了自己不是错的。

客从何处来:漂洋过海的奇形怪状。

刚在微博又刷到一些在日本开的中文演唱会的消息。最近,我也在抖音刷到了很多蔡依林的演唱会视频,像是看了现场一样。我不知道,为何我想在公众号记录他的演唱会就这么难。前几天写了一篇大概发了十次也发不出来。

于是就随缘吧。这篇能不能发出来也就随缘。

说说上周在大阪的经历。

演唱会在周六晚上,周五傍晚,在难波的音像店有签名会。规则是上午去排队取号,仅发放 100 个号,傍晚时分凭号,一个人不论买多少张 CD/黑胶,一个号也只签一个。

我对签名这事儿呢,是非常无感的,对签名亦然。要知道帝都居大不易,这种没有什么实质用处的东西实在只能占地方,搬一次家差不多也就是个遗失的结局,已无执念。甚至我现在连 CD 播放器都没有,连买 CD 都意兴阑珊,诓论黑胶。我下飞机就直奔难波,因为前一晚没睡,一个中年人的状态基本上就是一具尸体的概念。喝了星巴克,在难波乱逛,差不多正好是傍晚时分。朋友说他早上去排到了票,我说那也不如去看看现场好了。于是就去逛了音像店。

我对音像店这种空间是非常有感情的。早年在老家读高中的时候,最大的快乐就是去学校对面的音像店徘徊,遇到新出的专辑就非常欣喜。到帝都读大学之后,周五下午就喜欢一个人去西单的「大世界音像」,买一堆 CD 然后就着傍晚的晚霞沿着长安街漫步,偶尔还能遇到降旗仪式,沉浸在文艺青年的世界里无法自拔,非常快乐。这些年,音像店这种东西在内地已经很少见到了,也很少去这些地方了。记得 2018 年在旧金山偶然遇到一些二手唱片店,还是在里面逛得不亦乐乎。所以进到难波的这家音像店的时候,很希望能找到一些华语专辑,但是架子上的指示牌大规模写着「J-POP」或「K-POP」,日本本土的音乐和韩国的流行音乐在日本大行其道,能与之抗衡的也就仅存欧美的 Taylor Swift 可以拥有头版头条的推荐,余者寥寥。我想找华语的流行音乐,我以为邓丽君、王菲或窦唯的专辑或可寻得,然而却事与愿违。华语音乐仅在唱片架最下格的末尾处,或有几张小众的青岛或之类的小众乐队,其余均不存。叹文化隔阂之深。

至傍晚签名时分,各路内地人操练着标准的天南海北的汉语普通话接踵而至,我站在店外观察这些人。这些人我以前会在小众的流行音乐 live house 或者摇滚音乐节,或者唱片店内看到,现在则无可觅其踪。这些人都差不多是什么样子呢?大约是一群不怎么精致时尚,有点颓然的不太入世的气质,多者留长发、露纹身,却目光灼灼,愤怒精神,与都市文化症候者、抖音小红书城市高端轻奢牛逼的精致图像生产者,不可同日而语。顿时我有一种时空穿越之感,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岁各处串场看演出能见到的那些以生命和热忱来实践摇滚亚文化的那些愤怒而忧伤的年轻人们重新相遇了。然而这些能来大阪的年轻人,也有不少是中年人,但多数还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我有点羡慕他们在如此年轻就能有如此精神与财力来支持精神爱好,感叹果然时代不同了。

在他乡,语言不通,日本人工作一丝不苟,但也极重面子,场地虽小,但秩序井然,安静如考场。排队者不时望向门口处期待第一眼能见到音乐人,我因戴墨镜颇为显眼,遂挪至旁处。不时签名开始,门口等待者大都未领得限号,因而未得见真容。概仍旧必须低调,不想引起关注。不久第一个签到名的哥们喜气洋洋地将签名捧出,国人在他乡虽确遇故知却难破冰,不相互言语。只见他坐在地上,如获至宝般抚平他的签名、CD及塑料包装,那情状如获万金。不得者遂投去羡慕的眼光。后续又有人陆续获得签名,有三两成群结队的,也有单独行之,莫不欣喜难溢。有小姐姐签名出,有人搭讪之,想拍签名留念,我亦凑之。我被他那小心翼翼抚平的情形感动了,想到这些人不远万里、漂洋渡海东渡,只为在故乡无法购得以及听到的声音,心绪难平。这些从茫茫人海中,生活中或不可识,此时此地此身,竟奇迹般相遇。他们和他们喜欢的歌手一样,都可能是在他们的国家没法获得承认的一些人,这其中也包括我,只好去国离乡,只为这朝夕的电光石火。感念于此,我也冲进去买了全套专辑,以为纪念。

一小时后,现场已空。未得限号者进内场签名,未得愿,遗憾难平。音乐人始终未露面。再后,人去店空,这个短暂充满着大密度的中国人的场所,又重新归于一个日本音像店,一切似未曾发生。

第二天现场,不许拍照更不许摄影,手机封闭入一个绵袋,有锁。四面八方的人从国内和世界各地赶来,如同朝圣。赴现场者与昨日签名会大有不同,更多中年人和奇形怪状的人。

候场时,有人说,看到歌单未有新曲:他这几年都无新创作。四下哑然。概这也是大多数奇形怪状的人们的人生现状。时光流水匆匆过,白膘附身脑袋空,内耗和自我否定以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充满着人们的生活,无暇他顾。

有夫妇带女儿前来,看起来跟我年纪相仿,80后,户外装扮,气质阳光。女儿聪明伶俐,如流水潺潺。有纹身大叔调戏小女孩,问客从何处来?小女孩花容失色,不知如何应对。后知,一家三口从澳洲来,小姑娘不会汉语只会英文。这次换成纹身大叔花容失色,概英文贫瘠不敢多言。开场后,可能现场气氛太过热烈,灯灭后气氛有点疯狂,我看小女孩可能被吓到了,先是母女俩消失,后半段连那个帅气的爸爸也不曾寻见。

多数歌我和朋友都不熟,我们面面相觑:我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然而第一首就是关于某地的记忆,旁边有女生一边跟唱一边哭。

出发前和喜欢音乐的音乐播客人聊天,他们说不喜欢他是因为觉得他的歌太土了。这倒恰恰是我喜欢他的原因。这种直白的、不高级的音乐是需要听现场的。那种像是老朋友的独白,处处的转音车祸和唱不上去的高音,都是恰恰是最有力量的嘶喊。

还有就是很少有手机被没收的时机,专心听音乐,于是更专注他的歌词。那些不太高级的音乐反而更加纯粹了。因为这样的被迫的专注,反而让我收获了好几首新的心头好。他的现场表达也是半流氓半文青,恰恰是我生长的时代所特有的表达方式,流里流气但又有知识分子的温度。虽然我 2009 年就听过他的星光现场的专场,到这次我才发现,原来他的歌大多数讲的都是爱情。原来他是一个爱情歌手,怪不得他说唱不好这些歌是因为很久没谈恋爱了。

我这次想来现场还有一个目的是想看他现在的状态好不好,他现场会说什么话。发现他多余的都不说,只说一些看似临时起意的实则经过设计的话,就跟老师上课一样,初次听觉得震撼,再次听发现连笑话都一样,会祛魅。不久前看到豆瓣有人吐槽他,说如果你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他面对资本的时候的谄媚,你会有点失望。我觉得这倒没什么。但我回去又刷了不少他以前开的现场,觉得他不似从前锋利了,那时候他作为当地有名的音乐人,尤其在办现场这件事上颇有心得,看从前的舞台设计、灯光舞美等就能看出差距,这次日本巡演不过是个低配版。以前他在夹缝中还能获得成功的时候,是一个时代的尾声,我们都亲历过那个时代,看那时候的视频不仅觉得他锋利,更加觉得他心气极高,想要做好的音乐,也有浓重的表达欲望。今年自驾时,小姐姐说她正好看到他发了微博,我去查了原文已经被删除,大约讲的是:如果当时怎么怎么样,我们的孩子已经多少岁了。你想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事业已经几乎被铲平,人生在想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关于那些城市里发生过的青春里的遗憾罢了。那些遗憾曾经发生在很多城市,南京、郑州,也发生在很多道路,热河路,山阴路,只是这些似乎都不再是他的人生大命题。我在看现场的时候会想起杨德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的张震的父亲那个角色,经过一夜的关押之后,他自行发生了变化,他害怕了。这样的恐惧足以重新书写这个人的后半生的意识形态。那他害怕了吗?我害怕了吗?除了害怕中年以及死亡之外,我们还在害怕什么呢?

唱闭,观众逡巡不肯散去。有陌生人要约陌生酒,他们在美丽的河边聊天,我们尾随队伍,在他们坐下之后,我们继续前行,不曾加入酒局。

去之前,高中好友青山君问我要不要去,然后说他不能去。然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一个音乐人的全集的百度网盘链接发给我。我点击那个链接,说违反这这那那,不能下载。

那个在十几岁时带我听民谣和摇滚的青山君,不玩文艺很多年。只是当他偶尔抛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有那么点空隙做自己的时候会给我发微信,告诉我他多么遗憾。当年我还会相信他的叙述,现在则不会了,我只觉得这是他的修辞而已。人,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其他的平行时空只能是对无法成为和主动放弃的自己的凭吊而已。他只能在他现在的阳关道上竹杖芒鞋轻胜马,而我还在我的单行道上春风得意马蹄疾。

东渡看演唱会记(1):关于三首歌的记忆。

注:这是在公众号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的一篇。

古人讲到去印度取经用的是「西游」,负笈东瀛则一般称为「东渡」。虽都是三点水偏旁,但「渡」比「游」似乎都沉重了几分。这次得知「李某」在日本开演唱会,朋友呼朋引伴,我也就欣然应邀。事实上我不能算是他的歌迷。他的歌我应当听过不少,但熟读的仅有两三首。那为何还几乎不带犹豫的要「东渡」去看演唱会呢?这就要从这两三首熟读的作品开始讲起了,都是非常遥远又私密的记忆。

和你在一起

第一首当然是《和你在一起》了。和第一任男友在一起的时候,很偶然听到这首歌,然后就爱不释手,常常 repeat。大约那个时候也是我最爱民谣和摇滚乐的时候。我很喜欢他颓废又不居主流的气质。我当时听的那个 live 版本,他就很色,他把「你拥有我的,不只是今夜」现场改成「你拥有我的,不只是具叭」,笑死。去前不久和朋友聊天,问他们为何不喜欢他的歌,答曰:他的歌太土了。哈哈,这种土反而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所以 2009 年 10 月 24 日,我去听了他在北京星光现场的演出,标价 80 元。但是我记得当时听的并不尽兴,他的现场有点平。不过我现在非常怀念那个土不拉几的年代。

2018 年,我在美国到处一个人自驾。旅途无聊就找喜欢的歌听,然后找到了「1314」版(2014 年的跨年演唱会)的《和你在一起》。这是一个重新编曲为摇滚版的《和你在一起》,我听着就 high 了。当时思乡心切,发誓回国一定要去南京听一场他的跨年演唱会。2018 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那一年国家层面发生很多事,美国那边也有非常多的震动。留学生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悲叹。总觉得出国前和将来要回去的那个祖国不是同一个了,但又无力。谁知道回国后不久就得知他被禁了。我那个时候意识到可能再也听不到喜欢歌手的演唱会了。所以 2019 年许美静要去南京开演唱会,我就去了,算是「以茶代酒」。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当时的男友并不理解,他可能也觉得土。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其实就是我当时的心情:

如果我们不能结婚 你怎么受得了

宝贝 我知道 虽然你不说

如果我们就要结婚 我怎么能受得了

宝贝 别在夜里等我

我想和你在一起 直到我不爱你

宝贝 人和人 一场游戏

我愿意为你死去 如果我还爱你

宝贝 反正活着 也没意义

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

他的音乐作品里充满着南京的意象,他是极热爱南京的。这首《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事实上连歌词都没有,就是一段 71 秒的纯音乐。但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喜欢了。后来,当我感到孤独,或者特别思念谁的时候,就会听这首曲子。

钟情南京也跟爱情有关。这个故事也很简单,那就是大学时代喜欢一个来自南京的男生。他对我影响很大,不论在流行音乐还是电影的审美上,或者对于人生的追求上。研究生时代,我还专门去南京去专门去看他曾经常提到的他的高中、新街口、先锋书店。当初特别年轻的时候,还会做这些非常不靠谱的矫情的事情。之后短暂的职场生涯,机缘巧合也是常常去南京出差,南京分公司的人接待我们的时候非常热情,每次我都住在南大的宾馆。我记得有个南京公司的女同事是南艺毕业的,晚上 ktv 唱了一首《诱惑的街》,出门又在淅淅沥沥下雨。这也是我对南京的记忆:

这样深的夜 下过雨的街

连星光就要熄灭

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

之后听过很多其他版本的《诱惑的街》,都不及在南京 ktv 听到的那首那么愁肠百结、婉转悠长。那是我听过的最好的版本。

曾经喜欢的那个人,现在也很少想起了。18 岁那年,他离开了南京,赴北京上大学。进入职场之后,他被外派赴国外工作。再后来,他回国辞掉了工作,定居海外。我无法去想象他后来的人生际遇。只是,我不知道他离开南京之后,现在的生活是否有人和他说话?

关于郑州的记忆

今年春节之前,和朋友一路自驾往南。一路舟车劳顿,我们约好在副驾驶的人负责当车上 DJ。但是旅途太长,到河南郑州的时候,音乐曲库的存量已经告急。这个时候我灵机一动,放了《关于郑州的记忆》:

关于郑州我想的全是你

想来想去都是忏悔和委屈

关于郑州我爱的全是你

爱来爱去不明白爱的意义

我对于郑州并没有更多的故事。但是听到这种直白的表述,还是会受到震撼。可能除了生长、上学和工作的城市,我们对于其他的城市的记忆都源于一个你曾经爱的人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郑州可以是:太原、广州、南京、合肥、台北、昆明或者其他任何城市。你爱的人来自那个城市,当你有天去往他的城市的时候,飘过的空气都在提醒你和这个城市的渊源。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是这样说的:

在远方城市的陌生环境中愈是觉得迷失,对于途中所经的其他城市愈能了解;然后他回溯旅程的各个阶段,开始认识他最初启航的城和年轻时熟悉的地方、家乡的环境以及他在威尼斯度过快乐童年的一个小广场。这时候,忽必烈提出一个问题,打断或者在想像中打断(说不定是马可•波罗想像自己被人打断)了他的话头,问题大约是:「你向前走的时候总是别转头的吗?」或者「你看见的东西总是在你后面的吗?」又或者是,「你的旅程总是在旧日时光里的吗?」

是的,我的旅程总是在旧时光里的,他们是:太原、北京、广州,还有南京、合肥和沈阳等等等等。

不过这一站是:大阪和京都。

To be continued.

中年难怪物。

最近读了以前上过课的老师的书。从在万圣的书架随便翻了翻,到最终拿到手去读,大概中间隔了几个月。读的时候却是如痴如醉的。除了书中的内容之外,其实我读这本书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偷窥一下人到了耄耋之后,会如何书写自己,他们在想什么,等等等等。通过这种方式我想知道,我如果总写一些人生惆怅和失败,是不是很糟糕的事情,会不会对不起曾经老师们的教育,大约就是戴锦华在播客里提到的,老师是自己学生的人生天花板,我想看看我的天花板是什么,从而丈量一下当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我这个人是有点包袱重的。前不久跟人聊天,顺手去翻了十多年前写的博客,有点被吓到了,但是也被那种无知者无畏的状态感动到。同时让我震惊的一个细节是,某篇曾经阅读量比较大的博客里面提到的当时令我无比烦躁和焦虑的事情,我现在竟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其所指是什么,与谁有关。这太可怕了。虽然这也证明了无论人生遭遇怎样的风浪,时过境迁之后都会变成「茶杯里的风波」,但记忆的凭据完全消失这件事也是可怕的。我无从证明自己的痛苦和焦虑是真正发生过的,只有那些字似乎证明鸟曾经在它的天空飞过。

我读的那本书大致是写一些过去的事,我想老了之后人总是会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最感兴趣的,大约也是对自己最感兴趣。所以即使这样的书写我也很难做到完全坦诚,但这样的记录对我自己而言可能是有意义的。所以我想还是应该克服一下自己的所谓的「包袱重」,还是应当笔头勤劳一些。我总想着以我现在的年龄,应当写一些系统的评论性的东西,应当尽量将「我」从我的书写里删除,试着成为一个中年人应当有的样子;我也总希望我可以用超越的姿态来面对人生里的痛苦,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将其忘掉。我现在可是太擅长遗忘了。但刚才无意间听到播客「大内密谈」,这一期的主题是「那些从我生命中消失的男孩」。听这期博客也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想起很多曾经密集交缠之后彻底消失的人与事,有些伤感起来。我想我应该记下来很多人和事。

为什么很多时候都觉得不想写呢?首先,因为我这十年间的人生似乎都是空白的,没什么新的故事发生。30 岁的时候,像是觉得已经把人世间的好事都经历过了,后来的工作也提供了「躲进小楼成一统」机会,当然生活场景的转换,尤其工作的问题其实带来了更大的焦虑,然而这些又是常常不能直白讲述的部分。这十年间可以说是遍尝了人世间的恶与恶心,在这种恶的驯化之下,就更加接受「言多必失」的儒家规训。其实这也证明了我人生的前 30 年是相对而言比较幸运的,很简单、单纯的度过了一个青春绚烂的青春期,以至于到真正要面对社会之恶的时候,很显然有点储备不足,一下子乱了阵脚。当然这不是今天想要写的核心,按下不表。其次,随着年岁的增加,身边绝大多数人都进入了进婚生子的新阶段,自己在原地踏步的时候也在观察他们的人生状态,大多数时候是唏嘘的。对比起来,我的痛苦很多都像是新瓶装旧酒,还是那些东西,就觉得写起来也没啥意思。最后一点就是,中年之后精力下降很多,我还想多留点精力去做正事儿呢。

这种想法也很可怕。

前几天去师弟师妹两口子家里吃饭。因为是清明节,所以避讳说一起「过节」,就是吃个便饭。顺便提一嘴,今年清明节发现不少同龄人都回家过「清明节」去了,这说明我们这一代 80 后也都到了要扫墓的年纪了,这也让我有点恍惚。跟他们吃饭的时候,借着酒劲儿,大家开始谈现在的生活状态。师妹因为大概五年前得了「最不严重的癌症」甲状腺癌。之后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似的,她现在的说法是没有事业心了,每天最重要的任务除了带娃之外,就是攀岩和打架子鼓。事实上她有一份收入颇不错的工作,但我也相信她的表述。她是这样的描述爱好对于她的作用的:当打鼓和攀岩的时候,偶尔会感受到从头到脚的心流流过,那种幸福的感受让她感受到人生是值得的。于是这个话题逐渐就变成,师兄你好像几年都过得不太开心,你应该找到真正激发你生命能量的爱好,这样你才不会真正逐渐枯萎。

这种感受是很奇妙的。曾几何时,她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常有迷惘,问东问西。现在似乎她成了那个可以指点江山的人了。除了她恳切的想要帮助我走出迷雾的心,应当也就是当了妈妈和经过癌症的经验让她更坚定地进行了人生选择,这些经验都不是旁观者能真正体悟的。她看着我的眼神有点着急,像是看一个迷茫胆怯的孩子。当下我是有点羞耻的,似乎被一堆长辈评判,你怎么人到 40 岁了还这么不长进?但我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真诚,于是我就借着酒劲儿说去年到今年的整体状态变化,人把一般不为外人道的心底的话说出的时候有时候会有点把自己吓到的,偶尔也会把自己给感动了,于是我说着说着感到自己声音有些不稳,似乎快哽咽了,我赶紧一个回马枪,说我不是要哭装惨啊,然后继续把剩下的当笑话讲完。我注意到她和师弟的眼神,我说的那些话像是要把他们吓到了。人就是这样的,你以为你想当个尊师指导别人成为「新造的人」,结果别人经历的真相其实你也承受不来,每个人的苦真正倾泻而出的时候,是有点可怕的。他们定定神,跟他们记忆中的曾经崇拜的神采飞扬的师兄对了一下版本是否符合,然后全场静默了。是那种不尴尬的静默,像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的心又重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不知道师弟怎么看我。说起来惭愧,这些年和很多人都散了。他到底过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他也从来都不说,我们都变成了沉默的、不太快乐的中年人。但他还有师妹这个老婆可以说说体己话,以及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那种无论如何低潮都能自我驱动的人。很多时候女性是非常重要的角色,是很多关系里至为重要的纽带。我们这些曾经过得比较顺的男的,一旦人生陷入低谷几乎都是消失隐匿,如果不是师妹,我想我和师弟大概率也会逐渐离散,不怎么来往。他很少谈现在他过得怎么样,不过再怎么着他也名校毕业、娶妻生子了,这个社会他要完成的任务只剩成名立万这一件了,而且这件事我想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迟早而已。

师弟作为一个标准孔区大直男,对我应当非常好奇,但也很难理解。去年他曾经还问我感情进展,我面对这样的问题无所适从。在我 30 岁生日时,他还在我的生日聚会上见到了当时的男友。他见过我意气风发、对人生充满热望的模样。所以即使他对通讯录这件事不理解,但对我是像亲人那样的好奇。去年他和师妹还说,希望我有个伴,可以一起带去他家玩。我说那要怎么和他女儿,我的干女儿解释这件事,他们说如实介绍。他们说要和小孩子说真话,你带一个叔叔来参加聚会这件事,不是任何不正确的、需要讳莫如深的事情。

我和他们夫妻俩出柜的时候,他们还没结婚。之后他们求婚、订婚和婚礼,我都在现场,亲身参与了一个家庭的建立和运转。我想能和他们分享我的身份,我的人生的真实痛苦,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他现在看我,一定也带着一些疑虑,他希望我过得幸福,甚至希望我能进入正常的轨道和他一样享受世俗安稳的幸福人生。但他事实上在面对这些真实痛苦的时候总是回避的,就像他也回避谈到他的痛苦一样;他在看我的时候也同样在观看他自己;但是,他也希望我能过的更加反叛和恣意,他以为我能冲破阻力去建设一种他不曾想象过的人生,但当我讲述我的那些困境和枷锁的时候,他又完全理解那一切,我们可能底色是相同的,被相似的文化基因编织构造,无法挣脱。所以他几乎看到我的努力注定的徒劳的,他希望我冲破的却是他固守的那些,然而他确实希望我冲破。在这个时候,我也感受到他是爱我的,像我理解的家人的爱的包容那样。

这些年很多朋友都进入婚姻,或者进入了稳定的亲密关系,我常常觉得游走于不同的家庭,像一个不太正常的第三者,他们包容了我的存在形态。我常常觉得自己不正确,因而我也总是借故不去朋友聚会。只有在师弟师妹这里,我才常常不会感到自己是多余的第三者。

他山之石备份:不被看见的爱情

原文地址:https://www.douban.com/note/858544189/?_dtcc=1

不被看见的爱情

 曳尾.avi 2024-01-17 23:36:11 美国

前些日子我看到一个说法:爱来自于被看见。这个说法使我十分困惑,什么是被看见?对于被看见的需求大概来自于一种“不被看见”的感受。因为日常不被看见,所以希望被看见,希望被一个人看见,然后自己就不再是个隐形的、模糊的、芸芸众生里的人形剪影。这种感觉是我从未有过的——我很少觉得自己“不被看见”,除了偶尔在申请奖学金的时候看到people of color里竟然不算上亚裔的时候。我也没有被看见的需求,我觉得人都差不太多,都差不多好,也差不多坏,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作天作地图的无非是获得别人的一点认可和关注。因为我不需要被看见,我也没法给别人被看见的感觉。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地想要显得与众不同,显得独一无二。不同的人类对我来说的差别,不会大于人和狗的区别,有时候甚至不会大于狗和狗的区别。但凡在我这里寻找存在感的人,多半只会照出自己那张自作多情的丑脸。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很多人花那么大功夫去琢磨自己的一点点经历,一点点感受,好像这些有什么特别的一样。

这种思路导致我总体上很难谈恋爱——基本上也不太可能爱别人。大部分人言而无信,信口雌黄,斤斤计较,口蜜腹剑,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游戏令我疲惫。我确实谈过很多恋爱,大部分时候只会得到一些生活上的便利和瞬时性的快乐,没有什么深层的触动可言。我很快就会对面前的人类感到厌倦,觉得不如单身自在快活又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安排生活。我的朋友们都认为,在self-care这个方面,我可以说是大师。而谈恋爱往往意味着我要牺牲掉很多self-care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很多让我很快厌倦的交往琐事上——为了满足别人需要感到特别、感到唯一、感到“被看见”的需求,我不得不说很多我事实上感觉不到的甜言蜜语,假装在我根本不在乎的时候表演在乎(比如吃醋),以及去注意各种对我来说没什么大必要去注意的生活细节。这样的关系我有过很多次,常常伴随着对方的歇斯底里、欲擒故纵和哭闹(没错,男的也能给你整这些活儿)。然后很快我就消磨掉了本来也不太存在的一点兴趣然后告辞了。

今天写这些,是因为看了这几年里发在豆瓣上的之前写机长的两篇文章。关注我够久的朋友知道,大概四年半之前,我和机长相识,之后拉拉扯扯分手过四次。这两篇文章本来是公开的,下面有很多朋友的评论,我今天也一一都看了。大概去年的时候我把这些文章锁了,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现在越发难以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给人看。但今天看完,又觉得写还是要写的,不写就会忘掉,不仅忘掉发生过的事情,也忘掉了当时的感受。

几个月前的时候,正值我找工作压力很大的时期。距离我和机长上一次分手已经过去大概一年半了。我看《猎魔人》的时候,觉得里面的男主实在很像他,于是一时冲动,去微信上加他。他很快通过了好友请求,互相问及近况。我才得知我们我们分手大概半年以后,机长又从民航把工作换回了ISR Pilot,目前仍在[敏感地名]基地进行侦查工作。我们第三次分手的时候,我跟他说他的工作rotation总是走两个月、回来两个月,一走就没什么消息,我实在受不了,就分了。后来他有一天告诉我说自己把工作换到民航去了,以后能be around more。于是我们又尝试了一两个月,但还是沟通障碍太大,就还是分手了。这一次重新联系,机长说他之前以为自己无法处理好亲密关系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我说,就算如此,这也不应该是你不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的理由。他说,是的,所以决定还是做自己最愿意做的工作,然后work on改变自己来处理好亲密关系,并且说也不后悔当时换了工作,总而言之是自己做的决定,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我认识机长已经四年半了。至少有两年多的时间,我们的关系都是心照不宣地完全模糊。他生性内向沉默,加上两次战争、南极科考和多年的军旅生活,体格强健过人,性格刚毅木讷,平时爱好做家具、看书和酿酒;鲜少开口进行任何自我阐释,不会谈及任何感受,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做事。从一开始,我们就很少有客套来回的small talk,他但凡联系我,基本都是已经想好了带我去哪里玩或者开飞机然后直接问我去不去。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我正和前男友合租,过着日常被威胁和PUA的生活。机长得知以后,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问我为什么不搬走或者为什么要跟这个人在一起,而是直接把自己房子的钥匙给了我,等我出差以后住我的房子就好。

当下人们在讨论亲密关系的时候常谈到的“情绪价值”这种东西,在我们的关系里几乎是从来没有的。吸引我的也从来不是“被看见”的感觉,而是机长这个人本身。我可能算是那种很old school的人,坚强、勇敢、忠诚、心胸广阔,在我看来都是一个人最美好的品质,而机长是我30年来见过的人中最配得上这些品质的人。他像一座山,又像一片海,沉默而又坚定,不会被任何人所动摇。大多数时候我在感情生活里总会被另一半搞得情绪起伏、精神疲惫,但唯有在机长身边我可以感到一种巨大的安定。这种安定感让我能够面对困难和挫折而不至于被打倒。今年找教职期间,我能够保持着稳定、不焦虑的状态,在自己的第一次campus interview就一举拿下,很大程度上也是机长的存在让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太重要。虽然全程他都远在[敏感地名],但是偶尔听他说说他的工作,上面的决策动辄嘎倒一片人,一会儿drone attack来又要集体seek shelter。而我作为一个历史理论学者,兼带带设计课,我的研究就算做得再好,也救不了人;同理就算做得很差,也死不了人。象牙塔就是一个童话世界,距离现实十万八千里,没必要把太多意义附加在上面。机长在战火纷飞的base里都能安安静静在bunker里一年看完三四十本书,我这点找教职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小题大做的。从同龄人的平均值来看,我多半已经算是一个独立且强大的人,这样的评价我也在很多过往伴侣那里听到过,频繁到已经不会让我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令我高兴的评价。机长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我。他甚至也说不出来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半个月前在我半开玩笑的追问下,他只说You made me happy when you were here. And you made me cry when you were gone. But I can’t find the words to describe it.

过去的四年半里那些分分合合,现在想来也是在所难免。之前写那两篇文章的时候,自己也多半是笼罩在各种困惑之中。我本来也知道自己鲜少体恤他人的感受,猜不到,看不出来,别人不说我就不知道。当别人的行为在我看来不合理的时候,我也很少多想,最多只会想“TA有TA的理由吧,反正我也猜不到”。而机长又比旁的人更加不表达自我。最开始我们的关系原本也边界模糊,很多事情他不说,我也不问;他不问,我也不说。但是日子久了,对于关系的认识上还是逐渐出现了偏差,一度曾经到了我觉得我们根本还什么都没说清楚,而他已经打算直接带我去见他全家人的程度。我需要把关系的边界沟通清楚,但是他却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在那个时候,我认识到,这份感情对于我而言已经不是早上六点钟的吻或者晚上回家热气腾腾的饭,而是想触碰却要收回手了。我真诚地希望能有人有足够的耐心去让他幸福,无论是谁都好,去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我自己孤独终老,我也会觉得很快乐。而即使那个时候,我仍然不知道也不相信我所感受到的东西就是爱。跟机长的相处,让我发现原来我自己也是有些回避型的人格。

我从小外向开朗,跟人自来熟,大部分情绪随机释放,很少压抑自己的任何感受。但或许是因为父母高度放养、家里从来不互相过问情绪,一方面造成了我独立、自由、Don’t give a fuck的生活状态,另一方面也让我很难将安全感寄托到他人身上。当我产生深刻而非表层的感受的时候,更多似乎会感到困惑和恐慌,潜意识会想办法把感受压抑到可控范围里,以免影响自己的functioning。这也导致我在面对他人的感情表达的时候无法马上做出相应的回应。机长第一次跟我说我爱你的时候,大概是三年前。当时我措手不及,只回应了一句Oh thank you。那一刻氛围十分尴尬,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毫不丝滑地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后来我第一次跟他说我爱你的时候,是前年在费城。我在努力地尝试跟他交流,但是他完全不肯开口。在我说完我爱你之后,他好像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抱起双臂,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沉默。我当时脑内只有一句话, Okay I’m done. This is it. 这几年来两个人不是你回避我,就是我回避你,别说互相“看见”,几乎可以说是只有互相单相思。——然后每次分手之后,又都觉得自己做得很差劲,重新联系上的时候又会互相可劲儿地道歉。

反倒还真是因为前年秋天开始教书,让我逐渐开始学会去观察和了解别人的心理需求。为了能够更好地理解和帮助学生,我不得不跳出自己日常不做人的comfort zone,学习如何应对各种不同性格学生的需求。30年来亲密关系和社交里因为懒得做人而欠下的功课,在一年之内迅速地补上了。在这个快速成长的过程中,虽然我和机长已经分开,但我有时也还是会反思起我们之间沟通的种种问题。不得不说,不管跟谁在一起,我都很难不想起他。我无论旅游到哪里都会去军事博物馆看看战斗机和侦察机,在行李箱上贴着US Air Force的sticker,看电影看到退伍老兵和飞行员都会心里咯噔一下。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会因为我家里停电、室温至零下,在暴雪天步行一个半小时到我家来接我走;也没有人像他一样不管为我做什么都不曾要求我回报,不会计较自己的付出,也不会因为我日常忘事或者不够关心对方而不高兴。与此相对应的是,我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他不够理解我或者不能处理我的情绪,他需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机长是个高度回避的人,一旦感受到压力就会马上消失。同时他像我一样,很难忍受无论生活、工作还是感情里单调的维护性工作和鸡毛蒜皮。——他曾经表示自己对会打十个电话发二十条短信来追问自己行踪的女人一言不发直接拉黑。“人好麻烦,要不还是回家做个凳子吧。”我猜他常常这么想。“凳子起码还能坐。”

一年半之前,他当时还处在一个相当痛苦的自我放逐状态,常常整日酗酒,我虽然搞不明白他在干啥,但也从未劝诫,潜意识甚至有些享受被拽进黑洞的感觉。现在他似乎调整好了状态,也对我open up了许多,能够说出很多之前他早就该说但没说出来的话。而我也学会了接受他和我之间的差异。我认识到,他在很多时候表现出的冷漠和麻木并不是因为感觉不到,而是因为情感通道过长,容易宕机,需要独处的空间和更长的时间来process感受信息。而我处理问题的方式则恰恰相反——如果是我在乎的事情,我会马上给出回答,如果我不理会一个人,多半是因为我懒得搭理或者琢磨别的事情去了。这种差异导致每次他还在处理信息的过程中的时候,我就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走了,等他想明白该怎么说,我们已经分手了。然后他就会再尝试联系我,但我又认定我们没法继续。就这么搞来搞去,四次都是这个样子。当然,每次分手和复合也不是全然无用,我们两个人都还是改掉了很多,也想清楚了很多。我认识到我们两个人都曾经是感情里的被经营者而非经营者,被经营者的常见状态就是做自己、爱干嘛干嘛、想走就走。现在我在教学中学习了如何管理人类,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承担经营者的角色了。我原本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而为了机长,不得不拿出30年来都没有过的耐心来徐徐图之。他虽然话很少,眼睛却很毒,大概是因为搞侦察工作的缘故,任何蛛丝马迹的细节都不会放过,可以准确预判别人的行动,但是习惯了看破不说破。或许也是因此所以见惯了人类的种种游戏,早已厌倦。我猜他很难跟哪怕有一点虚情假意的人在一起。若是有更善良、更有耐心的人能够代替我,倒是更好,但是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人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只好还是我亲自上阵。机长像我从森林里捡来的野生动物,每隔些日子就得放回山里(真的是山里),他需要大量独处且沉默的时间去盖房子、看书。但我知道——且历史证明——但凡我真的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一次不会想尽办法替我解决。

很多人所期待的关系或许是你理解我,我理解你;但是我们所建立的关系则好像是你保护我,我保护你。这听上去似乎是个很过时的词,但是至少在他身上,似乎是成立的。世界自然是个险恶的所在,我虽然不是女权主义者,但以前也从不相信男人可以保护女人。没有过哪个人让我有过“安全”的感觉,除了机长。——也多半是因为他曾经为我做过的那些事。前几日我们去波多黎各旅游,夜晚要到海里划皮划艇看荧光海滩,穿上救生衣之后,机长认真地嘱咐我哨子的位置,说如果有什么意外我掉到海里去,记得吹哨子,他听到了就会来捞我回去。这话可能听起来只是随便说说,但是既有心意也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太罕见了。我想起他跨年的时候跟我说,ride or die,意思就是无论对方做得对错都会誓死捍卫,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就不要你了。我虽然内心很多问号,但还是说行啊,没问题。他说那你要来我的农场学射击,不然如果有人要来干掉我怎么办?我心里更多问号但还是说,I will protect you。他当时真的好开心。我后来才意识到,机长事实上对爱情也没什么安全感。我们就是两个沉迷工作、讨厌人类、具有高度稳定的自我却很难把安全感放在别人身上的人,忍受不了无聊的生活或者重复性的工作,因此不得不满世界探索忙碌,但却想要给对方一点点爱,一次次地回到彼此身边。他或许是我的,但也是自由的;我一定是他的,但我也是自由的。

一年多没见,机长卖掉了在村里的房子,搬去了连信号都不大好的山里,购置了一个大农场,回家的大部分日子除了在铺地砖接水管就是在研究怎么拿皮卡给房子发电。而我则嫌弃村里太村,已经找到了墨尔本的教职,准备着搬去一个像样的大城市。The mountain man and the big city girl 谁也不打算说服对方来过自己这边的生活。过去这么些年,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倔得很,说什么都是白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也没有觉得这跨太平洋的距离会有什么问题——我们之间的距离本来也不是地理距离的问题。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会是不可替代的,但是在我们分开的那些时间里,我们都尝试了一些其他人,但是却仍然无法用任何人代替对方。(——难得的是,我们终于把这些话跟彼此说了出来。)——那么既然如此,再远也总有办法。

是爱——它打破了我对于关系的一切原则,我所认为的没有人会是特别的、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分开的人就不要再纠缠——我无法控制、也不能解释的,它只有一种解释,就是爱。在这段关系里,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见我,我也好像从来没有看见他,我们在各种层面上都很少关注对方的想法、感受或者生活琐事;但是在一个我不能描述的维度上,他又好像比任何人都能够理解我、承接我、容纳我,让我感到一种深刻的无所畏惧。

这次复合之后,机长出差回来是圣诞节前。我刚刚拿到澳洲的工作offer,打算去两个小时车程之外的机场接他回家。我跟自己说,我长大了,我可以照顾别人了。他从base坐二三十个小时的飞机回来,肯定很饿很累,我得给他带点吃的。最开始我带了饼干,但是自己路上肚子饿了就被我吃了;后面又去餐厅打包了些takeout,但是又在车里打翻了一半。眼看着时间也快到了,我开到机场附近郁闷地想,照顾别人可真难啊,I’m so bad at this. 别人到底都是怎么做到的!之后机长落地出来了,他不饿,不困,不累,一口也没吃我带的饭,也不想喝水,到了酒店也不想睡觉。——我想起了他是一个如何完全不需要人来照顾的人。——I thought I’ll never see you again… I love you. 他说,那双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有再回避。I love you too. 我也没有再回避,我意识到我再也不会回避了。

So you have decided to move to Australia. 他说。

Yes, but we’ll make it work. 我说。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最近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了。比如,微博要在大V人群开始实名制,在第四季度发行一万亿国债,以及10月27日早晨突然传来的噩耗。

很难表述这件事情对我的冲击,难过却难以避免。我震惊的是,那一天我去单位,不管是同事还是其他,我们都似乎心照不宣的刻意不提到这件事:在没有确定这件事能不能公开谈之前,我们都选择缄默,避而不谈。明知有事却避而不谈,就是这件事里面最有问题的地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周遭已经非常习惯这种「懂事」的观察,「讳莫如深」成为我们的言语背景。

回到家之后,我开始翻看抖音。抖音可能是现在老中区域尺度最大的网络空间。文字是最容易被审查的,对短视频进行审查从技术上来说也不难。那么为何会如此呢?大约是因为,抖音的用户最下沉,而这些人缺乏我周遭人和粉丝量大的微博营销号的政治自觉。当他们要说的时候,就是要说了,他们也没一个所谓大编制能被拿捏。

当然那些发视频的抖音账号,大部分都是一些没啥粉丝量的人。同时,这些视频也没什么评论,但算法还是精准地将这些视频推送到我面前。我看这些视频,大都是他在各种灾后去往受灾一线的慰问视频。那些视频存在无数个曾经被抚慰过的灵魂的手机里,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悲伤让他们必须说点什么。而我,就在一个个视频的闪现里,一个个没有做好准备的告别里,一句句对底层人民的关注和叮嘱里,一个个泥泞的脚印和重复的皮带里,一张张带有自信和温柔的脸庞里,看着看着,我竟然悲从中来,流下了眼泪。

我一时不知为何,但这样的流泪没有任何观众,我不是在表演。然后我开始分析自己,从那些影像里,从只言片语的重复中,我好像有点懂了。之所以他这么受人爱戴,除了我们能说的那些部分,还有一个至为关键的原因,他跟我们一样,出身底层,他的视角永远关注底层,每次发言都没有空话套话,在处处是紧箍咒的情形下,仍旧尽最大的能量去做了许多实事。一个底层人通过上大学的方式走向了权力核心这件事是让人振奋的,这让社会的绝大多数感觉到自己可能还有某种希望。视频里的那些表达,他对底层民生的切实关怀,他对民营经济的真切期望,如今似乎都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不是二代,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努力和人格魅力成为一个领导人,这件事在任何文化背景下都是值得称颂的。我似乎看到,他的离去,不仅是代表着一个他所倡导的那种价值观的时代的落幕,成就他和让他扬帆起航的时代的价值观的垂危,更代表和他一样的无力的但却一样勤劳的人们,失去了托底的信心和勇气。

十年前我去港台或者日本的时候,觉得文化气质等很多都很相似,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来差别。今年看着到处的萧条,我终于有点懂了。除了制度所塑造的城市风貌和人民气质有所不同之外,那就是,那个社会其实是死气沉沉的,年轻人虽然会打扮但是他们都没什么能量。这在我当时是有所不解的,因为那个时代,到处都是机会,然而彼时在很多地方,年轻人已经机会没有了向上流动的机会。那种死气沉沉是略微消极的,虽然表面上都很专业很和善,但你总能感到人与人之间隐约的竞争性和鄙视链条的恶意。但我那时候在国内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的周遭的人,以及我认识的所谓成功人士,都和我一样是没有任何背景的人,那时候你有一种幻想,那就是他能有如此的成就,我也可以,从机会概率上来说我们是一样的。但是今天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几乎已经不可能了。你能看到的是,一些人为了往上爬,最终以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的方式,成为了深渊的一部分。你很难再看到领导人用那么隽秀的字迹写下:

纯真而不欠闻达,善良而不失坚强。

把生命高举在尘俗之上,又溶化于社会之中,这应当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追求

那一代人是从知青返回大学的第一代大学生,他们了解中国的基层,对底层人民抱有深刻的情怀以及理性的批判,他们想要用生命回报祖国的栽培,他们遇到和亲手建立了最好的四十年。这一代人正在和他们的时代一起凋零,然而也太早了,他才68岁。呜呼哀哉。

《漫长的季节》:为何「好人」注定失败?

《漫长的季节》看了大约一半,确认过眼神,是我喜欢的剧。但是看到这个阶段,大底能猜到结局走向,略微遗憾。从精神气质上,这部剧基本是《白日焰火》的延展,但冷静犀利不及后者。同样是碎尸案作为悬疑线索的基本脉络,同样是东北经济转型时期的徘徊与失落。在这个意义上,已经有不少影视作品对类似的时代背景进行过刻画,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十多年前的《钢的琴》,还有拿过金马的张大磊的《八月》以及他近期的作品《平原上的摩西》,再有就是一些主旋律的电视作品例如《人世间》等。

那么我为什么会喜欢这部剧呢?最大的原因和当初喜欢《隐 ru 尘烟》是一样的。我当初说,《隐》呈现了农村权力运作的微缩景观,虽较少篇幅,但也描摹了农村干部和当地土豪是如何合谋将农民榨干的。而这部剧,则体现了国企改革浪潮中转轨过程的权力利益周旋和小人物的无助无奈,或者可以经由提几个问题代为转述:

首先,下岗职工的名单是如何确定的?那些最早期被确定为不是工厂核心员工的人,他们的确认过程体现了怎样的权力运作机制,以及谁的意志?曾经被时代选拔出来的标兵们是如何被洗刷其社会意义的?

其次,在国企转制的过程中,基层领导(工厂一级)是如何实现所有制改革的,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口号上的工厂拥有者「工人」以及实际控制者「工厂领导」是如何博弈的?外资,在本剧中体现为港资是如何介入国有经济的改革之中的?作为工厂实际控制者的领导们,如何在计划经济转轨的过程中,被巨大的权力所蛊惑导致权、钱、色等多重的交易以最终导致国有资产的流失?在至为经典且重要的冲突段落,作为权力保障运作的暴力 machine(即jing fang)站在了怎样的位置?

第三,中层干部以及基层员工如何在山雨欲来的转制时期欺上瞒下、沆瀣一气地转移、侵吞国有资产的?这些不言自明的合作是如何达成的?但已然拥有了「厂长」视角以及未来视角的的观众们,是否也有一种觉得那些基层的人们甚至有一些值得被理解,他们的举动甚至可以被解读为「弱者的抵抗」?

第四,本剧的最大主角「王响」作为一个正直的好人、劳模、某个时代的标准化生产模板为何是注定失败的?或者可以直言,为何「顺民」注定在即将到来的未来时代会失败?

最后,为何介入司法调查会成为好人「王响」(谐音:妄想)的终身至死不渝的执念?是什么导致「失子之痛」成为好人不可磨灭的行动动机?大约应当修改一下表述,是「失独之痛」。因而,在全剧中,state 作为一个没有出现的叙事对象,事实上一直是在场的,且也是不容也不该被忽视的最重要变量,不论是编剧文本或是导演叙事,都指向了非常深刻时代社会批判。

最最后我想说一下表演。很多人在社交媒体赞美范伟和秦昊的表演。确实是演得好。但,看了大概一半之后,我想说我觉得范伟的表演稍微有些「过」。他的表演放在局部都是非常精准的,大约也是非常符合小品的表演特点。但若放到一个较长的文本之中,他的表演给人一种「时时刻刻非常明确知道自己的行动动机」的特点,似乎演员与角色都具有一种未经名言的「上帝视角」。据我自己的观察,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有非常明确的历史局限性,许多行动都是当下性的,似乎当下无比明晰但回望又觉得无比模糊,很难具有多么长远的预见眼光。这一点上秦昊的表演就比较准确,就是那种对当下自身的选择无比确信,但放到更长的历史语境下这个人又是无比模糊的:面目是模糊的、表情是模糊的、行动动机也是模糊的,在大时代下小人物的命运最终如同风中落叶、水中浮萍,所有的自我挣扎和与时代的对抗都是无意义的。

最最最后我想赞美一下文本中编剧和导演对于王阳和沈墨青涩恋爱的描绘。从两个人第一眼见面的惊鸿一瞥,到文学、诗歌、流行音乐的意义交会,再到剧烈仿佛不可把握的跳河、不顾一切的恋爱,两个人为何倾心于彼此建构得让人无比信服。这点上,我觉得哪怕是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很多时候都无法真正有效的建立只属于两个人的爱情关系。我猜应该是作为摇滚文艺青年的导演还是谈了很多恋爱吧,他有一双洞穿时代的如同手术刀一样的双眼,也有一颗温柔如春江花月夜的吹弹可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