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备份:不被看见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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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看见的爱情

 曳尾.avi 2024-01-17 23:36:11 美国

前些日子我看到一个说法:爱来自于被看见。这个说法使我十分困惑,什么是被看见?对于被看见的需求大概来自于一种“不被看见”的感受。因为日常不被看见,所以希望被看见,希望被一个人看见,然后自己就不再是个隐形的、模糊的、芸芸众生里的人形剪影。这种感觉是我从未有过的——我很少觉得自己“不被看见”,除了偶尔在申请奖学金的时候看到people of color里竟然不算上亚裔的时候。我也没有被看见的需求,我觉得人都差不太多,都差不多好,也差不多坏,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作天作地图的无非是获得别人的一点认可和关注。因为我不需要被看见,我也没法给别人被看见的感觉。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地想要显得与众不同,显得独一无二。不同的人类对我来说的差别,不会大于人和狗的区别,有时候甚至不会大于狗和狗的区别。但凡在我这里寻找存在感的人,多半只会照出自己那张自作多情的丑脸。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很多人花那么大功夫去琢磨自己的一点点经历,一点点感受,好像这些有什么特别的一样。

这种思路导致我总体上很难谈恋爱——基本上也不太可能爱别人。大部分人言而无信,信口雌黄,斤斤计较,口蜜腹剑,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游戏令我疲惫。我确实谈过很多恋爱,大部分时候只会得到一些生活上的便利和瞬时性的快乐,没有什么深层的触动可言。我很快就会对面前的人类感到厌倦,觉得不如单身自在快活又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安排生活。我的朋友们都认为,在self-care这个方面,我可以说是大师。而谈恋爱往往意味着我要牺牲掉很多self-care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很多让我很快厌倦的交往琐事上——为了满足别人需要感到特别、感到唯一、感到“被看见”的需求,我不得不说很多我事实上感觉不到的甜言蜜语,假装在我根本不在乎的时候表演在乎(比如吃醋),以及去注意各种对我来说没什么大必要去注意的生活细节。这样的关系我有过很多次,常常伴随着对方的歇斯底里、欲擒故纵和哭闹(没错,男的也能给你整这些活儿)。然后很快我就消磨掉了本来也不太存在的一点兴趣然后告辞了。

今天写这些,是因为看了这几年里发在豆瓣上的之前写机长的两篇文章。关注我够久的朋友知道,大概四年半之前,我和机长相识,之后拉拉扯扯分手过四次。这两篇文章本来是公开的,下面有很多朋友的评论,我今天也一一都看了。大概去年的时候我把这些文章锁了,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现在越发难以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给人看。但今天看完,又觉得写还是要写的,不写就会忘掉,不仅忘掉发生过的事情,也忘掉了当时的感受。

几个月前的时候,正值我找工作压力很大的时期。距离我和机长上一次分手已经过去大概一年半了。我看《猎魔人》的时候,觉得里面的男主实在很像他,于是一时冲动,去微信上加他。他很快通过了好友请求,互相问及近况。我才得知我们我们分手大概半年以后,机长又从民航把工作换回了ISR Pilot,目前仍在[敏感地名]基地进行侦查工作。我们第三次分手的时候,我跟他说他的工作rotation总是走两个月、回来两个月,一走就没什么消息,我实在受不了,就分了。后来他有一天告诉我说自己把工作换到民航去了,以后能be around more。于是我们又尝试了一两个月,但还是沟通障碍太大,就还是分手了。这一次重新联系,机长说他之前以为自己无法处理好亲密关系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我说,就算如此,这也不应该是你不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的理由。他说,是的,所以决定还是做自己最愿意做的工作,然后work on改变自己来处理好亲密关系,并且说也不后悔当时换了工作,总而言之是自己做的决定,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我认识机长已经四年半了。至少有两年多的时间,我们的关系都是心照不宣地完全模糊。他生性内向沉默,加上两次战争、南极科考和多年的军旅生活,体格强健过人,性格刚毅木讷,平时爱好做家具、看书和酿酒;鲜少开口进行任何自我阐释,不会谈及任何感受,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做事。从一开始,我们就很少有客套来回的small talk,他但凡联系我,基本都是已经想好了带我去哪里玩或者开飞机然后直接问我去不去。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我正和前男友合租,过着日常被威胁和PUA的生活。机长得知以后,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问我为什么不搬走或者为什么要跟这个人在一起,而是直接把自己房子的钥匙给了我,等我出差以后住我的房子就好。

当下人们在讨论亲密关系的时候常谈到的“情绪价值”这种东西,在我们的关系里几乎是从来没有的。吸引我的也从来不是“被看见”的感觉,而是机长这个人本身。我可能算是那种很old school的人,坚强、勇敢、忠诚、心胸广阔,在我看来都是一个人最美好的品质,而机长是我30年来见过的人中最配得上这些品质的人。他像一座山,又像一片海,沉默而又坚定,不会被任何人所动摇。大多数时候我在感情生活里总会被另一半搞得情绪起伏、精神疲惫,但唯有在机长身边我可以感到一种巨大的安定。这种安定感让我能够面对困难和挫折而不至于被打倒。今年找教职期间,我能够保持着稳定、不焦虑的状态,在自己的第一次campus interview就一举拿下,很大程度上也是机长的存在让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太重要。虽然全程他都远在[敏感地名],但是偶尔听他说说他的工作,上面的决策动辄嘎倒一片人,一会儿drone attack来又要集体seek shelter。而我作为一个历史理论学者,兼带带设计课,我的研究就算做得再好,也救不了人;同理就算做得很差,也死不了人。象牙塔就是一个童话世界,距离现实十万八千里,没必要把太多意义附加在上面。机长在战火纷飞的base里都能安安静静在bunker里一年看完三四十本书,我这点找教职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小题大做的。从同龄人的平均值来看,我多半已经算是一个独立且强大的人,这样的评价我也在很多过往伴侣那里听到过,频繁到已经不会让我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令我高兴的评价。机长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我。他甚至也说不出来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半个月前在我半开玩笑的追问下,他只说You made me happy when you were here. And you made me cry when you were gone. But I can’t find the words to describe it.

过去的四年半里那些分分合合,现在想来也是在所难免。之前写那两篇文章的时候,自己也多半是笼罩在各种困惑之中。我本来也知道自己鲜少体恤他人的感受,猜不到,看不出来,别人不说我就不知道。当别人的行为在我看来不合理的时候,我也很少多想,最多只会想“TA有TA的理由吧,反正我也猜不到”。而机长又比旁的人更加不表达自我。最开始我们的关系原本也边界模糊,很多事情他不说,我也不问;他不问,我也不说。但是日子久了,对于关系的认识上还是逐渐出现了偏差,一度曾经到了我觉得我们根本还什么都没说清楚,而他已经打算直接带我去见他全家人的程度。我需要把关系的边界沟通清楚,但是他却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在那个时候,我认识到,这份感情对于我而言已经不是早上六点钟的吻或者晚上回家热气腾腾的饭,而是想触碰却要收回手了。我真诚地希望能有人有足够的耐心去让他幸福,无论是谁都好,去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我自己孤独终老,我也会觉得很快乐。而即使那个时候,我仍然不知道也不相信我所感受到的东西就是爱。跟机长的相处,让我发现原来我自己也是有些回避型的人格。

我从小外向开朗,跟人自来熟,大部分情绪随机释放,很少压抑自己的任何感受。但或许是因为父母高度放养、家里从来不互相过问情绪,一方面造成了我独立、自由、Don’t give a fuck的生活状态,另一方面也让我很难将安全感寄托到他人身上。当我产生深刻而非表层的感受的时候,更多似乎会感到困惑和恐慌,潜意识会想办法把感受压抑到可控范围里,以免影响自己的functioning。这也导致我在面对他人的感情表达的时候无法马上做出相应的回应。机长第一次跟我说我爱你的时候,大概是三年前。当时我措手不及,只回应了一句Oh thank you。那一刻氛围十分尴尬,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毫不丝滑地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后来我第一次跟他说我爱你的时候,是前年在费城。我在努力地尝试跟他交流,但是他完全不肯开口。在我说完我爱你之后,他好像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抱起双臂,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沉默。我当时脑内只有一句话, Okay I’m done. This is it. 这几年来两个人不是你回避我,就是我回避你,别说互相“看见”,几乎可以说是只有互相单相思。——然后每次分手之后,又都觉得自己做得很差劲,重新联系上的时候又会互相可劲儿地道歉。

反倒还真是因为前年秋天开始教书,让我逐渐开始学会去观察和了解别人的心理需求。为了能够更好地理解和帮助学生,我不得不跳出自己日常不做人的comfort zone,学习如何应对各种不同性格学生的需求。30年来亲密关系和社交里因为懒得做人而欠下的功课,在一年之内迅速地补上了。在这个快速成长的过程中,虽然我和机长已经分开,但我有时也还是会反思起我们之间沟通的种种问题。不得不说,不管跟谁在一起,我都很难不想起他。我无论旅游到哪里都会去军事博物馆看看战斗机和侦察机,在行李箱上贴着US Air Force的sticker,看电影看到退伍老兵和飞行员都会心里咯噔一下。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会因为我家里停电、室温至零下,在暴雪天步行一个半小时到我家来接我走;也没有人像他一样不管为我做什么都不曾要求我回报,不会计较自己的付出,也不会因为我日常忘事或者不够关心对方而不高兴。与此相对应的是,我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他不够理解我或者不能处理我的情绪,他需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机长是个高度回避的人,一旦感受到压力就会马上消失。同时他像我一样,很难忍受无论生活、工作还是感情里单调的维护性工作和鸡毛蒜皮。——他曾经表示自己对会打十个电话发二十条短信来追问自己行踪的女人一言不发直接拉黑。“人好麻烦,要不还是回家做个凳子吧。”我猜他常常这么想。“凳子起码还能坐。”

一年半之前,他当时还处在一个相当痛苦的自我放逐状态,常常整日酗酒,我虽然搞不明白他在干啥,但也从未劝诫,潜意识甚至有些享受被拽进黑洞的感觉。现在他似乎调整好了状态,也对我open up了许多,能够说出很多之前他早就该说但没说出来的话。而我也学会了接受他和我之间的差异。我认识到,他在很多时候表现出的冷漠和麻木并不是因为感觉不到,而是因为情感通道过长,容易宕机,需要独处的空间和更长的时间来process感受信息。而我处理问题的方式则恰恰相反——如果是我在乎的事情,我会马上给出回答,如果我不理会一个人,多半是因为我懒得搭理或者琢磨别的事情去了。这种差异导致每次他还在处理信息的过程中的时候,我就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走了,等他想明白该怎么说,我们已经分手了。然后他就会再尝试联系我,但我又认定我们没法继续。就这么搞来搞去,四次都是这个样子。当然,每次分手和复合也不是全然无用,我们两个人都还是改掉了很多,也想清楚了很多。我认识到我们两个人都曾经是感情里的被经营者而非经营者,被经营者的常见状态就是做自己、爱干嘛干嘛、想走就走。现在我在教学中学习了如何管理人类,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承担经营者的角色了。我原本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而为了机长,不得不拿出30年来都没有过的耐心来徐徐图之。他虽然话很少,眼睛却很毒,大概是因为搞侦察工作的缘故,任何蛛丝马迹的细节都不会放过,可以准确预判别人的行动,但是习惯了看破不说破。或许也是因此所以见惯了人类的种种游戏,早已厌倦。我猜他很难跟哪怕有一点虚情假意的人在一起。若是有更善良、更有耐心的人能够代替我,倒是更好,但是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人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只好还是我亲自上阵。机长像我从森林里捡来的野生动物,每隔些日子就得放回山里(真的是山里),他需要大量独处且沉默的时间去盖房子、看书。但我知道——且历史证明——但凡我真的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一次不会想尽办法替我解决。

很多人所期待的关系或许是你理解我,我理解你;但是我们所建立的关系则好像是你保护我,我保护你。这听上去似乎是个很过时的词,但是至少在他身上,似乎是成立的。世界自然是个险恶的所在,我虽然不是女权主义者,但以前也从不相信男人可以保护女人。没有过哪个人让我有过“安全”的感觉,除了机长。——也多半是因为他曾经为我做过的那些事。前几日我们去波多黎各旅游,夜晚要到海里划皮划艇看荧光海滩,穿上救生衣之后,机长认真地嘱咐我哨子的位置,说如果有什么意外我掉到海里去,记得吹哨子,他听到了就会来捞我回去。这话可能听起来只是随便说说,但是既有心意也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太罕见了。我想起他跨年的时候跟我说,ride or die,意思就是无论对方做得对错都会誓死捍卫,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就不要你了。我虽然内心很多问号,但还是说行啊,没问题。他说那你要来我的农场学射击,不然如果有人要来干掉我怎么办?我心里更多问号但还是说,I will protect you。他当时真的好开心。我后来才意识到,机长事实上对爱情也没什么安全感。我们就是两个沉迷工作、讨厌人类、具有高度稳定的自我却很难把安全感放在别人身上的人,忍受不了无聊的生活或者重复性的工作,因此不得不满世界探索忙碌,但却想要给对方一点点爱,一次次地回到彼此身边。他或许是我的,但也是自由的;我一定是他的,但我也是自由的。

一年多没见,机长卖掉了在村里的房子,搬去了连信号都不大好的山里,购置了一个大农场,回家的大部分日子除了在铺地砖接水管就是在研究怎么拿皮卡给房子发电。而我则嫌弃村里太村,已经找到了墨尔本的教职,准备着搬去一个像样的大城市。The mountain man and the big city girl 谁也不打算说服对方来过自己这边的生活。过去这么些年,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倔得很,说什么都是白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也没有觉得这跨太平洋的距离会有什么问题——我们之间的距离本来也不是地理距离的问题。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会是不可替代的,但是在我们分开的那些时间里,我们都尝试了一些其他人,但是却仍然无法用任何人代替对方。(——难得的是,我们终于把这些话跟彼此说了出来。)——那么既然如此,再远也总有办法。

是爱——它打破了我对于关系的一切原则,我所认为的没有人会是特别的、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分开的人就不要再纠缠——我无法控制、也不能解释的,它只有一种解释,就是爱。在这段关系里,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见我,我也好像从来没有看见他,我们在各种层面上都很少关注对方的想法、感受或者生活琐事;但是在一个我不能描述的维度上,他又好像比任何人都能够理解我、承接我、容纳我,让我感到一种深刻的无所畏惧。

这次复合之后,机长出差回来是圣诞节前。我刚刚拿到澳洲的工作offer,打算去两个小时车程之外的机场接他回家。我跟自己说,我长大了,我可以照顾别人了。他从base坐二三十个小时的飞机回来,肯定很饿很累,我得给他带点吃的。最开始我带了饼干,但是自己路上肚子饿了就被我吃了;后面又去餐厅打包了些takeout,但是又在车里打翻了一半。眼看着时间也快到了,我开到机场附近郁闷地想,照顾别人可真难啊,I’m so bad at this. 别人到底都是怎么做到的!之后机长落地出来了,他不饿,不困,不累,一口也没吃我带的饭,也不想喝水,到了酒店也不想睡觉。——我想起了他是一个如何完全不需要人来照顾的人。——I thought I’ll never see you again… I love you. 他说,那双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有再回避。I love you too. 我也没有再回避,我意识到我再也不会回避了。

So you have decided to move to Australia. 他说。

Yes, but we’ll make it work. 我说。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最近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了。比如,微博要在大V人群开始实名制,在第四季度发行一万亿国债,以及10月27日早晨突然传来的噩耗。

很难表述这件事情对我的冲击,难过却难以避免。我震惊的是,那一天我去单位,不管是同事还是其他,我们都似乎心照不宣的刻意不提到这件事:在没有确定这件事能不能公开谈之前,我们都选择缄默,避而不谈。明知有事却避而不谈,就是这件事里面最有问题的地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周遭已经非常习惯这种「懂事」的观察,「讳莫如深」成为我们的言语背景。

回到家之后,我开始翻看抖音。抖音可能是现在老中区域尺度最大的网络空间。文字是最容易被审查的,对短视频进行审查从技术上来说也不难。那么为何会如此呢?大约是因为,抖音的用户最下沉,而这些人缺乏我周遭人和粉丝量大的微博营销号的政治自觉。当他们要说的时候,就是要说了,他们也没一个所谓大编制能被拿捏。

当然那些发视频的抖音账号,大部分都是一些没啥粉丝量的人。同时,这些视频也没什么评论,但算法还是精准地将这些视频推送到我面前。我看这些视频,大都是他在各种灾后去往受灾一线的慰问视频。那些视频存在无数个曾经被抚慰过的灵魂的手机里,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悲伤让他们必须说点什么。而我,就在一个个视频的闪现里,一个个没有做好准备的告别里,一句句对底层人民的关注和叮嘱里,一个个泥泞的脚印和重复的皮带里,一张张带有自信和温柔的脸庞里,看着看着,我竟然悲从中来,流下了眼泪。

我一时不知为何,但这样的流泪没有任何观众,我不是在表演。然后我开始分析自己,从那些影像里,从只言片语的重复中,我好像有点懂了。之所以他这么受人爱戴,除了我们能说的那些部分,还有一个至为关键的原因,他跟我们一样,出身底层,他的视角永远关注底层,每次发言都没有空话套话,在处处是紧箍咒的情形下,仍旧尽最大的能量去做了许多实事。一个底层人通过上大学的方式走向了权力核心这件事是让人振奋的,这让社会的绝大多数感觉到自己可能还有某种希望。视频里的那些表达,他对底层民生的切实关怀,他对民营经济的真切期望,如今似乎都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不是二代,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努力和人格魅力成为一个领导人,这件事在任何文化背景下都是值得称颂的。我似乎看到,他的离去,不仅是代表着一个他所倡导的那种价值观的时代的落幕,成就他和让他扬帆起航的时代的价值观的垂危,更代表和他一样的无力的但却一样勤劳的人们,失去了托底的信心和勇气。

十年前我去港台或者日本的时候,觉得文化气质等很多都很相似,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来差别。今年看着到处的萧条,我终于有点懂了。除了制度所塑造的城市风貌和人民气质有所不同之外,那就是,那个社会其实是死气沉沉的,年轻人虽然会打扮但是他们都没什么能量。这在我当时是有所不解的,因为那个时代,到处都是机会,然而彼时在很多地方,年轻人已经机会没有了向上流动的机会。那种死气沉沉是略微消极的,虽然表面上都很专业很和善,但你总能感到人与人之间隐约的竞争性和鄙视链条的恶意。但我那时候在国内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的周遭的人,以及我认识的所谓成功人士,都和我一样是没有任何背景的人,那时候你有一种幻想,那就是他能有如此的成就,我也可以,从机会概率上来说我们是一样的。但是今天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几乎已经不可能了。你能看到的是,一些人为了往上爬,最终以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的方式,成为了深渊的一部分。你很难再看到领导人用那么隽秀的字迹写下:

纯真而不欠闻达,善良而不失坚强。

把生命高举在尘俗之上,又溶化于社会之中,这应当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追求

那一代人是从知青返回大学的第一代大学生,他们了解中国的基层,对底层人民抱有深刻的情怀以及理性的批判,他们想要用生命回报祖国的栽培,他们遇到和亲手建立了最好的四十年。这一代人正在和他们的时代一起凋零,然而也太早了,他才68岁。呜呼哀哉。

《漫长的季节》:为何「好人」注定失败?

《漫长的季节》看了大约一半,确认过眼神,是我喜欢的剧。但是看到这个阶段,大底能猜到结局走向,略微遗憾。从精神气质上,这部剧基本是《白日焰火》的延展,但冷静犀利不及后者。同样是碎尸案作为悬疑线索的基本脉络,同样是东北经济转型时期的徘徊与失落。在这个意义上,已经有不少影视作品对类似的时代背景进行过刻画,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十多年前的《钢的琴》,还有拿过金马的张大磊的《八月》以及他近期的作品《平原上的摩西》,再有就是一些主旋律的电视作品例如《人世间》等。

那么我为什么会喜欢这部剧呢?最大的原因和当初喜欢《隐 ru 尘烟》是一样的。我当初说,《隐》呈现了农村权力运作的微缩景观,虽较少篇幅,但也描摹了农村干部和当地土豪是如何合谋将农民榨干的。而这部剧,则体现了国企改革浪潮中转轨过程的权力利益周旋和小人物的无助无奈,或者可以经由提几个问题代为转述:

首先,下岗职工的名单是如何确定的?那些最早期被确定为不是工厂核心员工的人,他们的确认过程体现了怎样的权力运作机制,以及谁的意志?曾经被时代选拔出来的标兵们是如何被洗刷其社会意义的?

其次,在国企转制的过程中,基层领导(工厂一级)是如何实现所有制改革的,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口号上的工厂拥有者「工人」以及实际控制者「工厂领导」是如何博弈的?外资,在本剧中体现为港资是如何介入国有经济的改革之中的?作为工厂实际控制者的领导们,如何在计划经济转轨的过程中,被巨大的权力所蛊惑导致权、钱、色等多重的交易以最终导致国有资产的流失?在至为经典且重要的冲突段落,作为权力保障运作的暴力 machine(即jing fang)站在了怎样的位置?

第三,中层干部以及基层员工如何在山雨欲来的转制时期欺上瞒下、沆瀣一气地转移、侵吞国有资产的?这些不言自明的合作是如何达成的?但已然拥有了「厂长」视角以及未来视角的的观众们,是否也有一种觉得那些基层的人们甚至有一些值得被理解,他们的举动甚至可以被解读为「弱者的抵抗」?

第四,本剧的最大主角「王响」作为一个正直的好人、劳模、某个时代的标准化生产模板为何是注定失败的?或者可以直言,为何「顺民」注定在即将到来的未来时代会失败?

最后,为何介入司法调查会成为好人「王响」(谐音:妄想)的终身至死不渝的执念?是什么导致「失子之痛」成为好人不可磨灭的行动动机?大约应当修改一下表述,是「失独之痛」。因而,在全剧中,state 作为一个没有出现的叙事对象,事实上一直是在场的,且也是不容也不该被忽视的最重要变量,不论是编剧文本或是导演叙事,都指向了非常深刻时代社会批判。

最最后我想说一下表演。很多人在社交媒体赞美范伟和秦昊的表演。确实是演得好。但,看了大概一半之后,我想说我觉得范伟的表演稍微有些「过」。他的表演放在局部都是非常精准的,大约也是非常符合小品的表演特点。但若放到一个较长的文本之中,他的表演给人一种「时时刻刻非常明确知道自己的行动动机」的特点,似乎演员与角色都具有一种未经名言的「上帝视角」。据我自己的观察,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有非常明确的历史局限性,许多行动都是当下性的,似乎当下无比明晰但回望又觉得无比模糊,很难具有多么长远的预见眼光。这一点上秦昊的表演就比较准确,就是那种对当下自身的选择无比确信,但放到更长的历史语境下这个人又是无比模糊的:面目是模糊的、表情是模糊的、行动动机也是模糊的,在大时代下小人物的命运最终如同风中落叶、水中浮萍,所有的自我挣扎和与时代的对抗都是无意义的。

最最最后我想赞美一下文本中编剧和导演对于王阳和沈墨青涩恋爱的描绘。从两个人第一眼见面的惊鸿一瞥,到文学、诗歌、流行音乐的意义交会,再到剧烈仿佛不可把握的跳河、不顾一切的恋爱,两个人为何倾心于彼此建构得让人无比信服。这点上,我觉得哪怕是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很多时候都无法真正有效的建立只属于两个人的爱情关系。我猜应该是作为摇滚文艺青年的导演还是谈了很多恋爱吧,他有一双洞穿时代的如同手术刀一样的双眼,也有一颗温柔如春江花月夜的吹弹可破的心。

我不想回到那个年代听音乐。

编者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湾湾」写成「宝岛」,但我想芒果应该知道。


最近可能因为芒果在播《宝岛季》,看互联网热度挺高。我没看。下午偶尔打开一个 B 站综述视频,一个多小时。本来只是想当成背景音乐放一下的,结果打开就关不掉了。

那个综述大约是以时间线为叙述主轴的。我大约看到 2010 年左右,也就不会再看下去了。在公共空间,我不敢说自那之后话语流行音乐就乏善可陈了,我没有那样的专业性;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的青春在那个年代结束了。流行音乐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青春时代的背景音乐。

前段时间不断在总结过往人生。我回想了一下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大约高中时期是其中之一,可能也是最接近巅峰的。那时候对未来充满希望,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放大了在新鲜地渴望新人生。

在考入重点中学之前,我听流行音乐基本上是处于一种地下的状态。因为地下,所以带有特别的叛逆意味。我就偏不听初中同学们最流行的那些。那时候省吃俭用买正版专辑,因为成绩好还有看电视的特权,每天守在凤凰卫视前,接受了最初的「宝岛」流行音乐启蒙,大约音乐品味也是那时候被塑造的。大约就是:抒情的、深情款款的、忧郁的、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那种调调。

后来考入重点中学,一来是因为住校,我妈对我听音乐的不满也鞭长莫及;再有因为寝室室友几乎都是流行音乐的拥趸,那个年代我在的城市非常流行听广播,一到熄灯时分,广播就开始蔓延在黑灯瞎火的寝室,花季少年们各怀心事,为赋新词强说愁。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当时语文老师很喜欢我,我就常在每周都要交的日记里写一些鬼怪的东西。那个年代是「新概念」作文最流行的年代,我也常常写那种又酸又华丽的词藻,然后常常用流行音乐来作为注脚。我的那个中文系才女语文老师,常常在我的日记本像对诗一下写下她读书时代喜欢的歌词。她说她最喜欢的词作者是「林秋离」和「熊美玲」夫妇。在她的学生时代可能林夕还未大放异彩。今天看到视频里好多次标出「林秋离」,突然让我梦回「十七岁不哭」的年纪,心情似乎又变得潮湿黏腻了。那时候我在班上好神气哦,被同学得知我和语文老师这样互相写一些「奇怪」的话之后,我的日记本成了全班竞相传阅的稀罕之物。不过也因为这样,我也不能再写非常私密的事情,开始变成了写故事。

高中时代受周围同学的影响,我的流行音乐品味开始从「宝岛」的民国遗韵转向更摩登和愤世嫉俗的品味。当时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特别。事实上很难超越当时的主流审美以及时代红利所带来的自恋和自怜取向。更为重要的是,少年时代所喜欢的那些歌手也终于结束了他们乖乖仔的青春期的装模作样,开始了所谓叛逆和「做自己」旅程。和当时我刚进入到城市核心区域和可以穿着校服招摇过市的文化资本恰好形成了共振,我只是在寻找一种自己很牛逼的无所不能的自我想象。所以无可避免的,还是会习惯从流行音乐的文本里体会遥远世界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和踽踽独行。从那些稍微高于自己知识和阅历储备的歌词里编造无数的自我感动,很长时间里我也在学习那种矫揉造作和故作高深。很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候太沉迷于那些鬼东西,我觉得我的基础写作词汇和意象都是从那些绝大多数都是无病呻吟的歌词中学习的。少年时代如果更有智慧一些,应该听我的语文老师多读一些她此生最爱的《史记》和也不乏风花雪月的《诗经》,可能后续对人世间繁华与荒凉的看法,也会大有不同。

后来我把它们统统推翻了,在我精神还较为强大的时候。但忧伤难以自持的时候,我还是会躲进那个流行音乐的壳子里舔舐伤口,一遍遍的重新触摸那些曾经让我雀跃的语词,偶尔体会到更多意味的时候,仍旧欣喜。如同和久违的老友突然相逢,重又认识了对方似的。

青少年时代流行音乐那么发达,现在看起来确实是一个「黄金时代」。今天看 B 站综述的时候仍旧觉得,喜欢的还是会无法抵抗地喜欢,觉得恶心的现在还是觉得肉麻。这也很有意思。就像你认识了很多人,但那么多人之中能确认眼神走近彼此的也就寥寥可数,更可怕的真相是绝大多数这些确认过眼神、当时也甚至热爱到愿意付出生命去爱的人,大多数随着某个阶段的结束也就如同那些爱过的专辑一样被束之高阁了。

人生这件事是经不起回头细品的。那些雕琢了你现在周身纹路的人与事,你处于大时代和小环境的裹挟之中,看似在琳琅满目的无数人与事里做了主动的选择,后来你会知道那种所谓主动选择也不过是有限选项里的虚假主动罢了,都充满了装腔作势的心虚和自以为是的底气不足。但浸染过的色彩难以擦拭、磨砺出的印痕不会逝去。你是你自己,但是你从未真的超越那些你试图想要超越的东西。你自己就是一个无解的莫比乌斯环,每一次的星夜辛劳都是西西弗斯式的徒劳碑铭。

少年时代的记忆力有点过好,到现在我还能背出语文老师爱的孟庭苇《心言手语》专辑扉页的藏头诗:

心里的许多事,

言语所不能尽意表达的,

手在空中划一道优美的线,

语意变成一只飞翔的鸟。

其中《手语》一曲作词:林秋离,作曲:熊美玲。

读王赓武《家园何处是》

南洋华人移民:较小宏大叙事下的个体理性抉择

在美术馆三联书店偶然看到这本书,购得,略贵。一直以来对移民及华人身份建构和认同问题比较感兴趣。童年时代电视上除了港台剧之外,常有新加坡电视剧热播。关于「南洋」的想象经此建立,细节处却不得而知。能感受到的是同样的语言以及更为沉重的儒家枷锁,以及浓浓的「乡愁」。

在美国的时候认识一个马来西亚出身、新加坡工作的女生。但每次和她聊天的时候,会觉得很难深入,虽然语言相通,内核却截然不同。这与同湾湾人交朋友和交流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即使有孙燕姿、许美静、梁静茹等新马歌手同样在参与编织大东亚华人圈的集体记忆,甚至还有蔡明亮这样的杰出导演,但我一直很好奇这些南洋人的身份纠葛由何而来,这本书给出了湾湾人之外的一种华人叙事的版本。

在 20 世纪上半叶,来自内陆核心腹地(长三角)的人群因何离乡去国?他们如何保持一种不断回首坚信自己的中国人的国族身份又保有重新构建新的公民身份的灵活性。在我们所不熟悉的英、日及其他权力交叠和历史席卷的背景下,个体如何进行选择的故事。因而编辑很巧妙的将之与黄仁宇的《黄河青山》以及齐邦媛的《巨流河》相提并论,但我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的话编辑应该也会提及龙应台的那本。但终极而言,都是在讲 20 世纪上半部分因为国家和区域的重大变化,导致个体如何进行人生选择(前提有选择的机会以及能力)。但,黄仁宇在书中坦言申请美国护照对他而言是如何艰难的决定,而齐邦媛的后半本基本也在叙述一个成为另一种身份意义的「中国人」的故事,王赓武的选择放弃中国身份比其他几个人看起来则容易得多。在电影《掬水月在手》中,叶嘉莹则以另一种方式书写了自己的「中国人」身份。相对比而言,南洋的这些移民事实上没有那么大的国族包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本书非常坦诚地交代了南洋的华人移民的视角,背井离乡自然也是悲情的,只不过近代中国两相抗衡的政治背景相对比较弱的大背景下,个体进行人生选择也相对而言少了宏大叙事的裹挟,更多出自于「生存」的理性抉择。

印象非常深刻的是那种「短暂居留」的预期之下,客居他乡的内陆居民的生活构建方式,像极了侯孝贤《童年往事》所讲的故事。例如觉得电影里说到因为觉得不久之后就会回大陆去,因而家具都不买贵的,只买竹子制的,到时候即使舍去也不觉浪费。在王赓武的书中,父母亲提到只生独子,亦是因为战争和背景离乡的原因造成的,因为生育多个子女会使得搬家这件事更为艰难。更重要的细节是,因为觉得不久就要回归祖国,他们一家人甚至不愿意参与当地的社群,更缺乏构建当地社交网络的动力。此外,由于他们一家来自江苏和浙江,也缺乏同乡社会网络,他们一家人像是独门独户且随时预备回到祖国的浮萍,甚至他的父母也不参与宗教组织的社会网络,只在爱国筹款中参与社交。不过有趣的是,散落于不同地域华人社群之中,作者可能无法说出地道的泰州或者江浙方言,但却学会了不同区域的客家话、闽南话以及粤语等。

因为选择了建国前离开,躲去了政治风暴,但作者曾经就读于「中央大学」的经历使得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观察了当初的同学们之后的发展,很显然,他的选择使得他拥有了更大的舞台,而曾经的同学虽然也后来成为了共和国的顶梁柱,但也有人飘零凋落,令人不胜唏嘘。

不过对比一下当今的主流文化传承,他们虽则流落异乡,但教育却更依赖家庭这一基本单位,父母亲的影响要高过于社会的影响;由于父母亲的文化传统,他们受儒家正统教育的影响更深,从华人寻根热以及作者对于家谱及家族叙事追逐的热情可以看出。本来以为他们是为了摆脱掉儒家这个长长的大尾巴的束缚,因为没有经历后续的全国性的运动,也由于父母亲的文化基因是正统儒家文化,却保留了更为深重的儒家意识形态影响。似乎和北美的华人移民文化有较大区别。

最后,文笔最好的是母亲的书写段落,读着非常感动。

剥离。

我把这里当成日记来写了。

昨天经由学生介绍,去和某大公司 VP 吃了个饭。我一般都和比较熟悉的人来往,突然要去陌生人面前孔雀开屏还紧张了一会。回家来之后觉得心里很难受,似乎 2015 年之前的熟悉的恶心的感觉都历历在目了,恍若隔世。看来从去美国之后,我就开始真的开始讨厌和人打交道了,把自己的内向层面打捞成显性个性。能静下来过与世隔绝的日子的人应该是不简单的,但是能每天穿梭人群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人可能更厉害。

不过我感受到压抑的时候就会开始自我惩罚模式。直到今天去游泳才逐渐恢复过来。

今天的破防是在看直播,一个民工老头和我关注的颜值主播连线。两个人拉家常。我开始是以为这个民工是想来蹭主播流量的。不过主播说,他特别理解这个民工的动机: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话。镜头里,那个民工把镜头转过去展示他的宿舍。他是一个从甘肃去沿海城市打工的普通人,正等着老板发工资然后回乡过年。他一直在说他现在的老板不好,他说可能年后会换个地方换个老板工作。这是非常真实的一种人生状态,在我不熟悉的时空里,无比真实,又仿佛很熟悉。

快结束的时候,民工叮嘱主播多穿点衣服,然后说别工作这么拼,早点回家陪父母过年。那一刻似乎真情流露了,他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在东部沿海城市打拼的他,拿到工资之后要坐凌晨五点的火车回家过年。我关注的这个主播的直播间似乎也凝固了,因为他的心思被说穿了,他确实工作很拼,白天下班之后还要赶回家直播进行第二份工作的圈钱。那么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凝固甚至几乎要落泪了呢?因为主播的父亲在他童年时代去世了。挂断连线之后,主播说:他如果活到现在的话,大概就是对面民工的年纪。

我在屏幕这边怔住,竟然簌簌地落下泪来。终于下定决心回乡过年。

另一个搞笑主播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落泪了。原因是他的金主大哥最近开始游荡别的直播间,甚至在别人和他打 PK 的时候,在对面上了三个嘉年华(每个嘉年华价值 3000 人民币),我想他一定非常焦虑,因为金主大哥跑了。固定的大哥和主播形成这样关系之后,似乎会显得有点不够忠诚。大哥本来是来消费的,结果似乎被这样固定的关系绑架了,似乎也不太高兴。不过主播非常懂得如何讲述这个故事,他说大哥是希望直播间的「家人们」可以多众筹上票,提升直播间的凝结感。但这个故事这么说的话,更像是要剥离绑定关系。

另一个金主大哥在主播固定的上播时间之前去主播的好朋友直播间刷嘉年华,这个搞笑主播立马连线连了进来,似乎在申明所有权。不过主播好朋友也非常谨慎,大哥连线的时候都不敢多接话,生怕和搞笑主播之间的关系搞僵。

主播和主播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同事关系,而且是非常卷的竞争关系。主播之间的矛盾无外乎也就是大哥和金主之间的问题。在「名利场」的世界里,可能无外乎也就是「名」与「利」之争。在名利场里,不可能有真感情。

相聚离散。

有点睡不着,来记录一下今天的感受。

今天去看了脱口秀的线下演出。先开车到 PR 停车场,然后做地铁一个小时到王府井。在地铁上看书,就跟研究生时和小 Q 住一起,每天通勤学校,在地铁上看书一样。那时候看书很爽的。看《大江大海》,在地铁上一直哭。我总觉得当我自己开车出行的时候,我就和鲜活的北京擦身而过了。

今天去看脱口秀现场,几乎没走神听下来,非常费神,但很爽。很治愈。

当时和小 Q 住在东边,常常也去蜂巢、朝阳剧院之类的看演出。还有我读博时代常常跑去电影资料馆看电影。非常怀念那时候的「壮怀激烈」的青春。

来听脱口秀的人挺多的,满满的,有人甚至坐在了走道上听。结束后,人们四散去。那时候我总是会以一种伤感涌起来。我们一起笑一起共鸣的人,在演出落幕之后,每个人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再钻回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面去。相聚有时,离散有时。

那时候和小 Q 在工体听完陈奕迅,北京的夏天的热浪袭来,我们在人潮里挪动。很多时候回忆会回到那个时刻。如果可以选择,我多想时间就停留在那个夏天,我们可以一直沿着东三环一直走一直走。

然后大家钻进了我已经不熟悉的、搞不清线路的地铁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建起了高高的城墙。

回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看书。

转载存档:关于抖音作者的自述。

中午无意间刷到了抖音舒克(现在换回真名「陈龙」)。他是曾经是郭敬明团队的成员(也许现在也是)。职业释然,懂得文字和文本的力量,也比较早进入了短视频领域,并获得了早期红利。但是比起来其他完全没内容叙事的短视频,他和他操刀的作品因为具备了意义叙事,会更容易引起共鸣。

今天偶然看到他的自述,首先是讲述他和熊美眉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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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4日 22:59 发布于 安徽 来自 iPhone客户端

《飞行日记01》

最近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跟熊美眉一起拍视频了?

突然发现,好像最近半年,很多曾经在视野里的网红都慢慢淡出大家的视野。曾经总刷到的人,后来都刷不到了。

比如疯产姐妹,分开之后,一片哗然。

于是当我和熊美眉没有再继续合拍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猜测:你们是不是闹掰了?

答案是没有。

我觉得有没有闹掰这个事情,本身没有多大的讨论价值。而且,我和熊美眉也并非多大的网红,兴许很多人也并不认识,所以更没有八卦的必要。

但是在这个背后,我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更值得聊的问题,我真的很想说一说。

这也是很多很多人可能无法想象,更没有机会接触到的一个问题。

……

事情回溯到早在前年的时候,我跟熊美眉合作的过程中,熊美眉就出现了很多次的情绪崩溃。

崩溃大哭,坚持不下去,甚至想放弃拍摄视频了。那时候我只觉得她是不是压力太大,或者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舆论,总之,没意识到事情本质。

直到后来的很久很久,我才慢慢能对她感同身受——

我当时的角色更加倾向于像一个编导,去决定我们拍什么,每个人怎么演,故事怎么发展,内容有什么剧情。

而早期的熊美眉,她负责按要求演好角色。那个角色,就叫“熊美眉”。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本人,真的和“熊美眉”这个角色大相径庭。

我需要的这个“熊美眉”,是一个没脸没皮,可以使尽花招在路边随便找一个男生要微信的女孩儿。她一定是出言乖张,目空一切,做了很多人不敢做的事情。

而后来试拍的时候我才发现,熊美眉本人根本不敢做这些事情。早期我为了训练她,把她带到武汉体育学院,真实的让她在食堂去找男生搭讪,要到微信为止。

可当时的她,在旁边的角落硬生生踱步耗时半小时,也没有踏出一步。她浑身都写着“我要尴尬死了”。

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这个女生很厉害。厉害到能克服很多自己本身的情绪,做到剧情里面那个深入人心的样子。

哪怕后来其实我们很多在路上偶遇搭讪的男生,都是提前找好的朋友过来演,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觉得她很厉害了。

一个女孩子,无美颜偶尔还素颜,扮丑装疯,跟我一起去农村还能挑粪,最后还可以摔倒在粪便里,一个镜头拍了四五遍。

包括后来有好多次我们拍东西,中途有一些意外,她身上有一些擦伤或者撞到,她都是强忍着说没事咱们继续。

虽然我知道,这是咱们的工作,很多人会说挣这一份钱就得承担这份苦,很多人更苦云云。可能也是因为我带过比她差很多的网红,才有对比起来的感慨吧。

但是后来,有了一些完全无法调和的东西。

我发现在拍摄的时候有一些东西,是她无法接受的。

印象当中比较深刻的一次,我们去一个耐克专卖店拍视频。其实就是在里面晃一晃,可能一般情况下很简单就随意拍了。但是熊美眉总觉得自己没在店里买东西,就在店里拍视频,心里很过意不去。

我作为编导思维,可能是想着快速促成拍摄,觉得跟店员说一下也无伤大雅。但是没有想到,她自己没办法过自己那关,硬生生在那个耐克店里转了几圈,又想买点东西,又觉得现场的东西都不好看,于是最后无奈何在大夏天花2000多买了一件自己勉强喜欢的羽绒服。

可能我做事情习惯了雷厉风行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做事风格。后来才发现,其实很多她自己个人的这种“自我要求很高的道德标准”给她埋下了很大一个情绪炸弹。

后来她情绪崩溃的很大的一个点,是源于网络上有很多人开始骂她。

如果只是因为骂她长得丑,据她自己说,其实是无所谓的。因为美丑这个东西,每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

她觉得最难受的,是很多人骂的内容,是她真的在现实生活中不会做的事,但因为这一份工作的原因,在视频里做了。于是被骂了,她觉得委屈。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那种难受的感觉,自己如果想要去挣扎,或者辩解,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你无法自证清白。

就好像有人骂她下作,绿茶,甚至更上不了台面的字眼,她都没办法反驳。因为视频里的她,确确实实这么演了。

……

而为什么要拍这些呢?

我们来看看我们是怎么一步步踏进这个深渊的?

起先,我们也是在拍一些正常的东西。两个闺密之间的玩闹,或者一些有趣的对话。

就好比我,我在生活当中是不娘的,但有那么一两次,视频里拍了一两段自己娘起来的画面,或者熊美眉夸张地搂住一个陌生男人的样子,那一期的抖音数据非常好。

第一个20w赞,第一次破50w粉丝。

这些反应像是一个催化剂,我在视频里面因此越来越卖力地母,她在视频里越来越出格地撩汉。

观众看久了也会腻,所以后来变成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我来说,早期可能翘个兰花指,大家就笑趴了。后来真正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可能得穿着冰雪奇缘的女装在闹市走一圈才行。

而对于熊美眉,之前可能只是拉拉手就能满足观众,后面甚至要直接坐到男生怀里,才能满足大家的观看欲望。

那段时间的数据是真的好,也因此接了很多广告。

我们也一步一步变成了后面大家看到的样子。

……

直到有一天,发现有一些视频开始被限流,平台不推了。虽然还是有一两万的赞,但是数据相对于以前来说变得很差很差。

说真的,这种错误的方向,很像du品。前面会让人爽,后面不奏效了,瞬间能让人迷失方向。

而当这阵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浓雾散去之后,那些一直都在的恶毒评语就开始显现了。

熊美眉在那段时间变得极其焦虑,她总觉得自己真的不是那种人,为什么会被那样冤枉。感觉好像做了一辈子好人好事,最后却落得万人脚踏的下场。

就好像她每次都是要求把拍摄现场处理干净的那个人,最后在网络上却是被骂无下限的那个人。

……

故事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很早很早以前,我外婆总是去捡一些纸盒来卖废品。那段时间,突然就很多老太婆流行把捡来的纸盒泡水,然后拿去卖的时候能压秤。

我一直觉得我外婆并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人,但后来居然被废品回收店老板抓住了。

我深刻的记得,那一次,那个叼着烟的男人满口唾沫的指着我外婆骂。语气非常难听,只因为外婆在那个时候把一叠纸箱子中间的几个打湿了。

可能是她随波逐流吧,也可能真的就是外婆在那个时候有点贪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在我每次拍摄一些吸人眼球的抖音的时候,想起当年我外婆做的事情。

我好像是在做错事之后一点一点成长一样。

很多个夜里,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了。

你慢慢地变好吧。

我知道大家都在这么做,我也知道这样可能会稍微好过一点,但大家都说这样不对。

你也可以偷偷这么做,你也可以…

偷偷让自己有一些些改变。

可能大家能理解,中间那个纸盒掺点水分是人之常情。

但也同时期望着,你某一天能让全部的纸盒都干燥无比的时候,是行走在这个社会上阔步向前的骨气。

很难,但请务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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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他记录了他自己的「意难平」。他自己亲自操刀了和另一名网红「刀刀」的系列视频,并且叙述了他既当编剧又当演员同时又希望自己的真实生活是演员所营造的生活的心态。姑且不论这种叙事之中是否有另一种编织「小说」和「故事」的可能性,我去看了录播的视频,确实在直播时因为「求而不得」落泪了。相对于第一篇的类似第三人称视角的客观写作,这篇写得更加主观,也更体现出「自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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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6日 02:02 发布于 安徽 来自 iPhone客户端

《飞行日记2》

最近我所经历的一切,可能是我人生当中,少有的灰暗时刻。

这件事,我很少对人说起,也不觉得会有人相信。

我找了心理医生咨询,到目前一共咨询了四次,好像整个状态稍微好了那么一些的时候,我终于能够面对自己,愿意把以下这些话说出来。

可能只有这样,我能稍微释怀一些。

关于刀刀。

……

其实我跟刀刀第一次见面早在两年前,那时候我还在拍周诚。

刀刀当时想跟我合作拍视频,但我因为没有合适的剧情,就没有完全接受跟他长线拍摄。只是偶尔跟他合作了几期,还是和周诚一起拍的,现在还能找到。

其实当时跟周诚拍的时候,我跟周诚也就是普通朋友,并非对象。

那个时候为了拍视频,我们真的很努力,真的去租了个房子,专门在里面拍视频给大家看,都是搞笑的方向。我们用的标题也都是室友(当时真的是很少有同志情侣自称室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总有人开始磕我们的cp,于是我们也偶尔会拍一些互赠礼物的梗,偶尔也会有人说我们甜。

周诚跟我的相处挺好,我们一起拍的时候都很认真,也都没有多想什么。有时候哪怕是趴在一起拍些亲密画面,可能也没啥。可能真的因为我们彼此都不是彼此的菜,所以只是单纯的拍摄。

说个有趣的题外话,周诚真的是纯1。(我知道很多人会开玩笑说长那样还说自己是1笑死了,但是那时候我跟他应该是不可能,因为我也不能接受他是1这件事。)

……

说回刀刀。

刀刀真的跟我合作是因为我后来经历了两个合作对象,周诚和表弟。

后来没有拍周诚,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原因,他变胖了。胖到…后来流量变得很差,大家都说以前的那个小奶1怎么不见了,如今这个人怎么这么油腻。

我跟周诚说,你得减肥了。

这个事情挺现实的,因为这就是咱们的工作,不是拍着玩的。我也想跟他继续拍着好玩,但是我们是靠这个吃饭,所以没有办法,得往好的地方做。

后来表弟来了,表弟真的是直男,但是他真的也很受gay喜欢。

后来表弟也出现一些问题,我发现表弟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有很多偶像包袱。最主要的是,他喜欢把抖音当做自己的社交软件,加入了太多社交属性,想吸女粉,想认识女生,想跟女网红拍。这些我都满足不了他。

后来僵持了一段时间,我问了很久以前想跟我拍视频的刀刀。

……

讲真的,刀刀真的是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

我总跟人说,我喜欢身高高点的,单眼皮的,声音浑厚又有点憨憨的,性格可爱点的。

他全都占了。

而当时我想要拍他的时候,我正和H在一起,谈了一年多对象了。

H性格很好,从来不介意我工作的事情。之前不管是跟周诚,还是跟表弟拍摄,他都乖乖地呆在现场等我。

有时候确实会有一些很奇怪的画面,比如在卧室床上拍一个周诚趴在我腿上玩游戏的画面,H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们拍完。

这没有所谓的乱不乱的,我们都觉得是工作,认真执行,然后下班后各自归位。

但是好像后来跟刀刀拍,并不是这样。

因为我真发现我喜欢刀刀。

如果说,你们在视频上看到的刀刀,他可爱、单纯、善良、美好的样子,是透过屏幕感染到了你们,那我全然就是在现场看的全景4D,我就是那个最受感染的人。

只能说,我真的入戏了。

那个时候的我,非常痛苦。

一方面,是我有一个对象,我理智告诉我不能喜欢上他。而且那时候刀刀也有对象,就是文正,我更不能喜欢他。

另一方面,刀刀在拍摄时就明确地拒绝过我。他很直接的说了,我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

但是我那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就真的好像很羡慕剧情里面的我们,很想那些事情能在现实里面成真。

讲真的,我是有私心的。

有很多时候,我把一些我们在生活当中不可能有机会发生的事情,放到了剧情里面。

我很想要创造这么一个人,能够在他受伤害的时候保护他,能在他哭的时候,把他搂在怀里,让他趴在我肚子上,感受他的温度。

我很想有这么样一个人,看到他的嘴嘟嘟的,跟我撒娇的时候,我就什么都觉得是美好的。

我很想一个人他长得高高的却会嘟嘴卖萌,说话低沉却会撒娇。

……

于是我想出来很多可以赋予这些画面的情节,像是一个有意淫癖的导演,找了个自己喜欢的类型,导了部最理想的春梦照进现实的A片,然后找自己最喜欢的类型做演员,自己去做男士体验者。

那段时间,为了把他的单纯可爱体现出来,我调动了很多以往写小说能用到的情节冲突,以及人物性格凸现的技法。

我去在剧情里面欺负他,他被我撵走,他被我忽略,他被我冷暴力。然后我再让他在剧情里依旧追着我,爱着我,无法离开我。

从剧本创作来说,没人不会喜欢这种角色。

因为这个角色承载了太多现实世界中,人们对理想关系的幻想,或者臆想。

……

可能我没想到的是,有两个强烈的副作用,我忘记考虑了。

第一,里面“舒克”这个反派角色,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第二,你为了让你的工作里面的人设成立,你永远无法有机会告诉大家“其实爱刀刀的是你,而刀刀本人根本不喜欢你”这件事,除非,你要重新毁掉你建起来的这个剧情。

这两点我忽略了。

……

那时候我近乎钻牛角尖地想,刀刀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现在想起来挺幼稚的,自己还去找了心理医生,因为我以肉眼可见的做了很多我认为近30年来很离谱的事情。

比如,刀刀义正言辞地说自己只喜欢文正那种络腮胡,于是我居然真的想去试试种个络腮胡。

这件事情,如果以客观的角度来想,真的很离谱。我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喜欢你的怎么都会喜欢你,不喜欢你的怎么勉强都不会喜欢你”——这么简单,我都不明白。

我硬生生是迈过了很多成年人自我保护机制设定的门槛,飞也似的去医院做了我人生中第一次做的毛发种植手术。

后来刀刀和文正分手了,我竟然还觉得我真的有可能没跟刀刀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拍摄的时候各有对象。

我又做了人生中第二件让我匪夷所思的蠢事——我跟那个一直跟我在一起的H提出了暂时分开的想法——我可能真觉得我们两个人单身了是能真的在一起。

……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天我去刀刀家里找到他,顶着那看起来极不自然还没恢复好的络腮胡,问他咱们有没有一丝丝可能在一起的时候,有多么可笑。

我像个傻子一样,还特地准备了三个选项给他。

第一,你觉得跟我完全没有可能,就是到死都不会跟我在一起;第二,你觉得暂时不太可能跟我在一起,但是也有0.01%的可能,可能在未来某一刻有一丢丢可能吧;第三……

(有些选择题被设置出来,其实你是有倾向性,想让他答某一个选项的。那种感觉,就好像你给了他三道门,然后在某一道门上特意装饰,插好鲜花,铲平地上的门槛,就为了让她更好的能进来。)

而对我来说,这道门,就是第二个选项。

我甚至退步到0.01%,甚至退步到“未来有一丢丢可能”,其实就是不想把这一点点磨灭掉,也知道他不太可能立刻喜欢我。

我甚至想着,如果他选第二个选项,我会很开心的步入自己新的生活,不再打扰她。默默让自己努力,变得配得上他之后,起码在未来有那么一个在一起的可能性。

……

可没有想到,我连第三个选项都还没说出来,他直接就说:我可以现在直接说我的选择吗?我选第一个。

……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从他家出来的了,只记得头重脚轻,像失了魂似的。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所有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公司的运营体系里面,我这个拍摄计划不能断,最起码不能马上断。我也更不可能贸然的去跟所有人说这是剧本,势必会给很多人解嗨。

于是在那一段时间,我们每次一起拍完视频,真的是我最欢乐的时光。然后拍完,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每天面临很多问题,我都没有办法解答。比如,为什么你没有和刀刀在一起住;现在能不能给我看一下刀刀;你怎么不去接刀刀下班……

很多这样的问题。

就出现了一个很荒谬的画面,我特别想跟他一起住,我特别想跟他在一起,我也特别想去接他下班,但我却又收到文正给我发的消息说“刀刀今天跟我住哦”,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分手后他们为什么还在一起,但是我没办法办到粉丝说的那些,我也很想做的事情。

……

故事说到这里,好像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人,H。

他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一直很喜欢我,我为了刀刀跟他暂时分开的那段日子,他哭着发了个视频。

而那时候的我,好像依旧沉浸在对刀刀的喜欢里,一直没走出来。

后来我看了心理医生,也跟一两个知己朋友聊了这个事情,他们都是纷纷替H觉得不值得,让我对H回心转意。

可能也是真的后来想通了,我跟刀刀真的是没可能,于是我慢慢告诉自己,什么才是真正适合我的。

……

我甚至告诉自己,我能拍刀刀,为什么就不能让H出镜呢?

后来尝试过发H,很多人对这个陪伴了哟近两年的人表示全然陌生,纷纷发出“这是谁啊?”的疑问。

那种感觉像是和这个世界脱了线一样,产生一种无法连接的无力感。

很多人都在评论:

“舒克你在搞什么啊?你怎么发一个和这个男的视频?这又是谁?”

“舒克好乱啊?又一个不认识的人。新角色吗?”

而我,却也再无法解释这件事了。

这里面有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永远都无法。就好像一个人追剧,他看了一整部的甄嬛传,他都已经接受了甄嬛一路打怪升级来到终点的样子,他沉浸在里面已经泪血同融了,你跟他说了和电视剧完全不一样的结局和另外一个和电视剧完全不一样的人,一个根本不在这部剧里的人。

没有人会知道。

……

这种无力感,这种道理我都懂我也没办法了的感觉,让我想到一个以前看过的剧。

说的是以前拐卖孩子的,把孩子拐卖到了新爸妈家里,养大成人后,亲爸妈终于找到孩子,涕泪交集地想要从新爸妈家把孩子接回去……

却没想到,孩子已经跟新爸妈过了十几二十个日日夜夜,他已经不再管你是不是他亲生爸妈了。

这个因为哪怕你是亲生的,他已经被拐卖爸妈养大产生感情了。

哪怕是犯法,他自己也已经不想回去了。

那个“他”,何尝不就是各位粉丝们用过的“情”呢。

……

所以大概能懂粉丝说的那句……

“哦,我终于知道了事实,我只有一种空洞感。但我没办法继续共情或者喜欢谁了,我谁也喜欢不上了,像是被掏空一样。因为我哪边都不属于了。”

#

遗憾。

前年和十几年前的朋友「恢复邦交」,算是可以载入里程碑的事件。其实心里还有一些遗憾,也是从豆瓣网友变成好朋友的,后来因为一些我的「不懂事」,导致两个人做不成朋友。如果,我也可以可以把他找回来该多好。

和小乱见面的时候,心里有一个感受很清晰,也很让我动容,那就是感到和这个人「很亲」,intimacy 的那种亲密。就是走着走着就会很靠近对方,愿意和有耐心听对方表述他的想法。和这样的人见面相识为自己充电一样,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高中最好的同学,我们曾经也编织出这样的亲密。后来,他当时的女朋友后来的妻子很介意我们的关系,我不得不退出。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越界的暧昧,但女人的直觉很强,她似乎觉得我是某个「敌人」。但是我觉得她介意的是我们之间从十几岁在一起扛事、见证对方从弱小无知到走入大城市相互扶持、以及难得的两个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亲密感。你从一个人少年时代就认识他的时候,你自己对他的熟悉来源于两个人在彼此身上留下的印记。那种信任和毫不设防的亲密,是成年之后认识的人所无法短时间营造的。

大学最好的朋友,结婚了。结婚没有办理婚礼。我知道他大学时代的所有事情。但是他结婚了。但是更大的问题是:我们关系那么好,有一度已经到了相依为命的程度,但是岁月流转,我们现在非常疏远。这个问题就是:我们从来没向对方去表露真实的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想他也猜到了我的故事,因为就像我在观察他一样,他也知道我的故事。我和某某和某某的粘稠的感情纠结,他其实都知道,就像我也知道他一样。但是因为缺乏合适的时机讲出来,导致我们现在无法相对方展示一个新的阶段里真实的自我,因而只能以疏远来作为表面的结局。他后来无法再面对我,也是因为他知道我看到他的生活一下子就会看到那种暗淡孤独的底色。我们少年青春时代也是曾经光彩熠熠的人,我们没办法在对方面前露出这些中年的现实面目。

这真的是人生的大遗憾。

我没有办法向他讲的基本「框架」是如何得出的呢?是他从来也非常刻意避讳跟我提到类似的事情。然后在不经意之间,我甚至将他对这件事的恐惧作为重要的参照系。我觉得我不仅不能和他说,甚至不能和其他人说。

好在后来在 P 大的亲密的朋友们我都在适当的时候和盘托出了,因此在保有了当下至为关键的朋友间的亲密关系。每次见到他们,确实觉得像是见到家人,很想观察他的面庞以及皱纹,想要用现在的视角记录他的印痕。

后来小乱说了一句话我更加印象深刻。他说,可能是抗疫三年的孤绝经历影响,年纪大了,不像年轻的时候喜欢独处、故作清高,反而很想要跟真的爱的人建立「连结」。少年时代连结太多了,然后大浪淘金,最后剩了一些连结才明白数量并不重要,连结的质量才重要。

又想起一件很伤感的事情。大学时代关系最好的师妹,在 35 岁之前还给我发微信说,学长你什么时候去她的城市看她。再不来,她就要成为别人妻了。今天想到这句话,总觉得比表面意思要深很多,或者她十多年来一直在等我?这句话太「杨德昌」了。如果,我在大学就能像今天一样把自己是怎么回事说出来就好了,我也会少走很多弯路,她也是吧。

但,有幸编织过这么多深刻和真诚的亲密。我对这些曾经愿意做我的好朋友的人,永远心存感激。

虚度。

想把续写一下没写完的 2020-2022 年的荒诞时代总结。

在去年某篇日志里,我应该写下了「我觉得我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死去」。这个说法不是矫情,是真情实感的。之所以又想续写,是因为最近几天假期看了两部电影,《霸王别姬》和《活着》。看文革记录是震撼的,自己这几年的记忆像是摄影胶片一样,电影是暗房里的药水,让这些别扭而浑浊的感受突然显影了。当然有这样的感受还因为最近看了某本在境外闻名的领导人记录书籍。

在那样的「大时代」里,人们也非常匆忙,像是无意识般。每个人都有每天必须去完成的任务,例如在大跃进时期人们需要去炼铁,需要去自我斗争、自我检讨,还需要去吃大锅饭。人们在那样的时代里,是无法真正有机会去进行自我身份的书写的。对于自己是谁,自己是怎么回事,自己这一生要完成什么,都完全无机会触及。

这些东西转化成要去做核酸。要去盘算和计划如果出行的话会遇到哪些障碍,可能被封在哪里。心里有很多害怕,还有很多抑郁。每天要处理这些事情,仿佛也很充实,每天也过得很累,但人生是虚度的。就是人被大时代裹挟进每一天的「过日子」哲学里,每一天仿佛最大的功勋就是健康自恰的活下来。其他都是奢望。

我想一定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可能只是因为我是一个能量很低的人。

但最近一个多月,我一直在适应这种所谓新的生活。一个必须要面对却很难找出答案的问题是:究竟要如何计划这些不需要去面对核酸和计划无谓浪费的生活?我开始不断地开始回忆 2019 年和之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每天如何进行自我叙事以不觉得完全是个废人?那些被轻易就删除掉的社交、出行和有条不紊的游山玩水的生活,究竟是怎么组织的来着?我竟然已经忘了。

抗疫三年,在一种似乎每天都需要抵抗和保持清醒的努力中,我把最值得做的事情轻易地删掉了,然后进入了一种近乎隔绝般的生活。这种生活是永夜、是温室、是茕茕孑立、是孤魂野鬼、是孤独的潜水艇在大海里浮沉。

人生应该是拿来虚度的嘛?我忘了。那个非常努力才摆脱小城市农村娃的人生叙事,似乎是失败了。然而在新的人生阶段里重新构建新形态的正常,是需要非常努力的。讲真,虽然讨厌监狱,但真正的自由的人生,却是更加需要努力的,事实上也更为艰难的。监狱的生活虽然不快乐,但人不需要做计划,只需要完成每一天的时间度过,那种被规划好和需要完全接受被规训的生活,其实是有一种「舒适区」的构建作用的,人并不必须对那种生活感到反感;出狱的人,在很长时间里反而难以适应现实社会,因为他熟悉的时代和社会失效了,他从惯常的日常和人际关系里被剥离了,他重新回到这些日常和自由的时候,人是迷惘,甚至是害怕的。

这大约就是我目前的状态。

不过我终于打开了书稿的 word,开始翻厚厚的书,并决定把那些散落的知识地图拼凑起来。这是我当前想到的,唯一的面对这件事的方式。我想我,几乎已经成功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