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畏惧。

现在是公元 2021 年 12 月 31 日 23:07,再过不到一小时,2021 年就结束了。关于跨年这件事,我的记忆并不是很多。记得的大概有这么两件:第一件是考研那年,我在黑夜里满怀仇恨的盯着秒针走过 12 点,然后心里在咒骂,这操蛋的 200X 年终于过去了;第二件是 201X 年在日本跨年,大约是在跨年的时间里还在寺庙的庙会里游荡,心里却在担心没有公车了怎么回去住处。其余的,却忘记了,大约人在中年之后,经过的事情太多了,生活也陷入了一成不变的重复里,终于过成了「无事件境」。

最近以来身体经常不适,也是中年的必然。有时候彻夜难眠,有时候又睡不醒。11 月评职称之后,我似乎有点应激反应的想要去做一些改变,然后平静下来又非常珍惜现在悠闲清净的生活。有那么几次,可能是在沙发看电视给睡着了,恍惚间看见夕阳的阳光洒进来,洋洋洒洒的非常慵懒,我却不免伤感起来: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是的,就这样了。而且日后的每一天只会比今天更差,不会更好一点点。

现在的生活,和曾经向往的生活,有什么差距吗?在抱怨之前,还是要感激,毕竟以我的阶级出身,能有今天的生活其实非常不易,也算是很幸运了。如果有什么不满的,可能是年少时对中年的生活缺乏想象力,不知道中年的生活竟然如此之无聊,如此之懦弱和胆怯,如此懒惰和自以为是。

和自己相处最好的办法就是翻看曾经比较喜欢的文本。比如,我竟然重新看了《新白娘子传奇》。看到白娘子和许仕林重逢、状元祭塔等段落,竟然泪如泉涌,那一刹那突然懂得了台湾同胞在 90 年代看这部电视剧时的心情:有多少在「大江大海」时代远离家乡和父母的「儿子」、「女儿」们渴望着有一天也能哭一哭母亲。我知道这样的电视剧不会再有了,心里还在记挂母亲和乡愁的一代「外省人」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们的乡愁彻底被浅浅的海峡隔开了。刚又在看《红楼梦》,看到元春省亲一段,看到云春有点刻薄怪罪双亲的表达,又看到贾政如此决绝又「政治正确」的回应,也是忍不住流泪。

《白娘子》的其他段落也让我泪目。白素贞这个千年蛇精,美若天仙、善良大方、武功盖世、法力无边,她已经修炼千年幻化为人,即使有「报恩」这么正确的理由,也在面对「异类」这件事时也必须要把自己的位置低到尘埃里。在她对许仙和许娇容「坦诚身世」的段落里,真是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慨:这不就是「同性恋」的故事吗?这不是一个美丽的前年蛇妖在向她的丈夫和姑姐在「出柜」的故事吗?她做错了什么?她已经这么武功盖世、发力无边了,还是要认错。

到这个年纪,已经到了乡愁难灭的阶段。家乡我回不去,甚至不敢面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亲戚就更没有任何情感空间可以容纳了。这一生和父母也是短短的缘分,事实上只有十几年的共同相处时间,我身从他们处来,却无法给他们任何的回报。我做不到「孝顺」,我想要保守「自己」,但是事实上「自己」这件事并不存在。辛苦了三十多载,我仍旧没有建构一个强大的自我,我也没有一个必须要赴往的事业,客观来讲日子过的并不幸福,从自己的角度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但是我没办法接受我的父母对我的指责。因为我一直也是过得辛苦的。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也是拼尽了力气。这就是我心里无法解开的结。我不愿意面对父母对我的否定,但是我自己事实上并没有为自己而自豪。我所选择的生活方式,还不如说是不得不接受的生存现状。我没什么好抗争和争取的。但在父母那里,这样的生活一定是不值得过的。

我记得年轻时,我希望能找到一段不错的感情,这样的话即使出柜,也有所凭据;如果没有找到像样的感情,我也许会选择去「假装」一段「正常」的生活。现在的论述自然不是如此了。但是,确实没什么可和父母谈论此事的资本:一切都非常失败。一切都没什么意思。

生病的时候,自然一切的希望就只剩下:能健康活下去就好。但是,日复一日的「无事件境」其实和几千年我的祖辈们的生活没什么区别,我背井离乡,我披星戴月,我十年苦读,事实上并没有真正能够有能力去塑造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不管是在父母的眼里,还是在我主观的人生视角里,都不是一个值得过、也愿意过的人生。像那天的夕阳一样,我甚至有点恐惧,人生就这么下去了吗?这么没意思吗?

更让人悲观的是,竟然想不到破解之法。现在的人生竟然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了,也没什么特别想去完成的事情了。肉身速朽,精神腐烂。人生的意义需要自己去塑造和书写。还是要在新的一年给自己一点希望,那就是至少每天还是要工作 4 小时,或者至少要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做完了,也就无憾了。

愿世界和平。

又到自然年的年底了。年轻的时候,也会积极的去过圣诞节和跨年。自从美国独自生活之后,很多重要的节日的意义都消解了——在一个自己不存在意义的环境里,春节都没有意义了——那也是一种「越轨」的快乐——不用做自己,不用做个人,不用为任何人活。

今年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那就是一直很希望能解决的副高职称解决了,几乎一整年都在「斗争」,没有干「必须」的事,都在干「正确」的事。看到公示名单之后,自己很久以来积攒的委屈不曾迅速泄掉,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累积的恐惧。于是又是报复般的「越轨」,当然也因为健康状态出了一点问题,于是就开始了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每天做饭,然后躺平。所不同的是,对生活,或者更直白点对于所谓「爱情」的渴求完全提不起了兴趣,不再期待有人理解,有人陪伴,有人一起奋斗。在我这个被同事戏称为「少爷」的人开始下厨并且享受做饭这件事之后,我知道,我并不真的需要一个人出现在我生活里了。

中年人没有人真的爱过生日吧。今年很惊喜和意外的在师弟师妹家过了一个生日,有生日蛋糕的那种。干女儿给我唱生日快乐歌,然后如同完成任务般的被要求要「许愿」。我想了几秒钟,顺从的闭起了眼睛,攒起来拳头,脑子里却在罢工——我想不到一个具体的愿望。于是我就草草许愿:愿世界和平。

在前一个生日,甚至每一次去寺庙,且刻意跑了好几次雍和宫,每一次都有特别具体的愿望待许。曾经我可能最想要的是一段让我感到自己存在意义的爱情——似乎好几年都是纵向项目、和职称。如今我没什么想要的了,或者意识到人生很多问题是不可能妥善解决的,或者接受人生的必然的不完美,我只好草草的说,愿世界和平。

年轻的时候写《和平》,事实上连自己身体内的和平都无法保持;现在自我变得很小,却小到很难去为谁去做改变,只想恣意的生活,不低头也不想妥协;更加意识到自我之渺小,淹没于时代的烟尘,希望大环境给人希望,或者简单的只希望能「容得下我」。可,世界和平似乎比自我和平,还要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