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作别。

演讲的时候我说,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以自己「主场」的身份在这里做报告,所以我厚着脸皮来了。然后这种心情只有我自己懂得——我是多么深爱这里,每一次说「贵校」时候都恨不得马上甩头离去,然后心里面都是眷恋。

所以我把这次演讲当成我毕业的序曲与终结。当我结束了这个论坛,我就真的有了一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这种感觉比答辩完,或者拿到offer签了三方,甚至签了购房合同之后的感觉更加深刻,以至于当我晚上坐在中8楼的橱窗前吃饭,虽然话题热烈,但我一直在看旁边大雨,心里默念这雨真的下的太好了。

论坛闭幕式的时候院长说,这次论坛除了邀请一些资深的学界、业界专家之外,还特意邀请一些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学者——我深知他指的就是我,我这个半只脚踏出学校半只脚还在学校的半个「青椒」,在这个时间当口有着特殊的意义——这一年我彻底三十岁了,我博士就要毕业了,我在糊里糊涂之间做了人生的选择,我以为我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个人却又在自己焦灼的情绪中骤然失去——所有人都以为我瘦了十多斤是因为博士论文,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三十岁的内容只有一个博士论文那么简单该多好啊。而上一次是我硕士毕业时候,学院作为主场举办某大会,我又在主场发言——那一次匆忙慌乱的毕业也带着某种命定的意味——我总是在平静的年岁过分平静,在慌乱的年岁兵荒马乱——那一年我决定南下,我以为我会有更好的感情所以我对眼前的感情不懂珍惜,我又在谎言与热望中决定回归学校——五年间表面上的收获是一个博士学位或者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前程,只有身边陪伴的好友会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因为太复杂我都甚至不太想去解释,成长就是不断练习孤独的旅程,语言是最苍白的表达,不论心里面带着多深的伤口,该假笑的时候还是要灿烂。

所以我总以为我的人生在需要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候总是这样,我一面光荣,一面又要保护好自己的伤口,然而未来的人生走向就在这样的偶然事件的交互中写出了必然的一面——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们其实并没什么好选择的余地,那就朝着「和平」走呗。然后我的人生就在不断重复一种结局,我似乎总在做「对」的选择,似乎好多人无比羡慕;但是我却没什么余地去做「好」的选择。

我可以延期毕业啊,可是我延期毕业那个人是否就可以成为「对的人」?我可以不当青椒啊,我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在哪里都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但,我如果学会等,学会包容,那个人是不是就可以变成「对的人」?执念只写在一念之间。我哪里不知道那个人并不是「对的人」,然而在三十岁的年纪,遇不到「对的人」,不仅因为你懒你清高你自以为是你不可一世,还因为,你没有遇到「对的自己」。然而你总希望能有一个人出现来帮你遇到「对的自己」。但是五年前的那个人已经在米国过起了他想要的生活,你终于承认,虽然你当年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但「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爱你了」。三十岁的你还觉得,你累了,可能你就是没这个命吧。你还是朝着你能力可及的那些地方,你总算还是 有自己的舞台,你总算还是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有成就吧。但,那又怎么样呢。你最想要的「圆满」,你永远都达不到。

每一次都是这样。一堆事情涌过来,你本能般的选择了前程,但是那些平淡如水的时间,你以为你耐得住寂寞,却经不起时间的打磨。

回来的路上故意经过一体足球场,绕过北岸回西门。前些日子约了人半夜散步,提到最喜欢学校的路,我说我最喜欢的还是从宿舍出来经过灯火通明如同闹市的学五澡堂区域再到讳莫如深的老校医院区域,然后穿过二体和药膳走到静园的空旷开阔以及未知,经南北阁到湖边。我说我硕士的时候就是在灯火通明的学五澡堂区域,博士期间就走到了如同死寂的校医院(朋友叫做「小西天」)区域,此刻应该是到了静园了吧。这里白天草长莺飞、花开花落,夜里昏黄的灯光总在提醒着它少为人知的美感,以及它的失落和孤独。我终于算是走到静园了,却深深的依恋这里,不舍、眷恋、伤痛、或者踟蹰不前。如果可以,我愿意再多犯一些错,我愿意不要那么好的前程去寻找一个值得爱的人。当然现在最终承认,是我自己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我把自己博士论文的后记删除了。我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写在最重要部分的人,而那些最深刻的感谢我愿意写在心里最真实的角落。而这一段「绝版青春」,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再想起来,让他们随着时间的脉络沉到最深的时光里去吧——而我也会在那里永生,用我的余生与这一段岁月和解。以后再回来,我也将是「陌生人」,但永远流淌你自由、骄傲和崩腾的血液,永远为了能配得上你的名字而奋斗终身。这是一段我永远引以为傲,又永远伤感和无法面对的一段人生。

「不一定音乐广播」曾经推荐一首毕业歌曲叫做《挥手作别》。很少见到作品会在前半阕写得如此精妙,却越写越糟糕。我想应该也是因为「浓情化不开」,或者「情到深处人孤独」吧。所以我录的时候,也没法把第一段录好,总觉得那些情到深处的部分,情绪太多,崩腾的野马在平淡的歌词下驰骋,无法驾驭。徐鸣涧是这样写的:

风轻轻地吹/吹皱了未名湖的水

水慢慢地碎/打碎了风中的花蕊

我们的故事没有结尾/结尾是否注定伤悲

伤悲在怎样的年岁/怎样的年岁曾让我们那么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