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词的朴树和走神的我。

知道朴树在北京开演唱会已经是开唱两周前,而且是某公司的 co-founder 特意发微信告诉我的。2013 年忙着跟他们做项目,买了北京场的「树与花」居然没有去成,而今她特意来告诉我,一定不能错过这场。可是我却意兴阑珊。一来十月份实在太忙了,二来也似乎与 2010 年王菲在广州开演唱会我的情绪接近,没有处在那种情绪下,紧张的情感怕被触发。直到关系很好的师弟问我去不去。他会去。他发来微信说「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看到这句歌词,我就没多想买了票,也没有想去找谁一起看。朴树的演唱会,似乎非常适合我一个人去看。

你的生命她不长 / 不能用她来悲伤 / 那些坏天气 / 终于都会过去

——《在希望的田野上》

朴树一直在忘词。事实上我记得词比他还多。他一直拿着一张纸在看着词唱歌,实在懒得唱词就开始咿咿呀呀哼曲调。终了他看着歌词,他说,他现在甚至已经不理解这些歌词了。从《我去 2000 年》到《生如夏花》,朴树从一个大男孩变成男人,从忧郁痛苦的青春期进入幸福安稳的成熟期。最近他的作品有《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等,都在宣示着他现在生活的幸福与安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生活并没有真的发生变化,变化的是朴树自己,他现在换了一种视角看待生命和自己。

1999 年,我上初三。从高中起开始系统接触流行音乐,赶上流行音乐最后一波的复兴,算是我的幸运。整个高中,陪伴我时间最长的就是朴树和王菲的卡带,一遍遍的循环与流转中,我坐公交车路过城市与荒凉的时间。还有什么能更好的表达我自己吗?那些磨得有点走音的卡带会告诉你,那个不曾经历过世事与世界的少年,是如何在不谙世事的岁月里,编织不真实的梦。

在《我去 2000 年》里,我最喜欢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和《旅途》。演唱会上,朴树唱了两次《旅途》。现在看来,将人生比作旅途简直不算什么高深具有美感的比喻,甚至俗气。可是对于那个十几岁高考前都没出过省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意义重大的隐喻,当我坐上北上的列车去往北京读大学的那一刻,我耳机里播放的是《旅途》,而我的人生自那之后,就不断的辗转奔忙,似乎看不到停下来的那一刻。

「我们路过幸福,路过痛苦,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暖和眼泪,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北风将从今夜开始吹起 / 看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

——《九月》

《我去 2000 年》于 2003 年再版,增加了两首歌。其中一首就是《九月》。九月对于学生来说就是漫长的暑假度过之后开学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就是非常不情愿的从家返回北京的日子。最近总是有机会让我陷入回忆,事实上我也是,我都甚至很难想起来不开心的大学岁月。但是每次想起来,又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不曾散去。然而每每陷入当下的生活,又总觉得那是上辈子的梦,又为何做得如此辛苦。

大学期间也在不断 repeat 这张再版的《我去 2000 年》。那时候我有一张蓝色的 SONY CD 机,随身会携带喜欢的 CD,这一张也是必备。

我曾经认为自己薄情寡性,对于人与事总是淡漠,仿佛每过一个阶段就彻底跳出,将一切抛诸脑后与自己毫无关联。所以硕士毕业我扔了一切想都没想就跑去广州了。之后的人生似乎总在飞行,总在认识新的朋友和新的世界,但心里总有牵引。我那时候有一台经典的 SONY MP4,价格不菲,重回北京,当飞机在北京上空盘旋,途径大望路万达时不小心 shuffle 到了《九月》,一听到「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时我就泪目起来。很多人生是失去后才能意识到的,与一座城市的情缘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着你年轻的容颜,还有你在这座城市成功和失败、爱和被爱,那些城市脉络里深刻的印记,便是我们自己。也大约是从那之后,我的人生总在与过去牵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薄情寡性,只是年少时不懂幸福和不懂失去,凭着想象力便赴往了,年岁大了点才明白,原来每一步都是万劫不复,哪里有回头路可以走。

时光真疯狂 / 我一路执迷与匆忙

——《且听风吟》

2003年底,朴树推出了自己的第二张个人专辑《生如夏花》。我记得特别清楚,为了能第一时间听到,我在第一时间坐地铁赶到西单图书大厦,回程的地铁一直听,听完又生气又愤怒。觉得朴树怎么能这样,完全跟《我去 2000 年》不一样嘛。

那是一个懂得快乐的朴树了。我并不知道那些淡然有多少刻意为之。听《她在睡梦中》会听得特别爱那个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曲子,这样的歌词吧。「可是为爱我而来,人世间,穿过那茫茫的人海,睡在我身旁」。这一句也是演唱会时让我鼻酸的地方。

当然我最爱的还是《且听风吟》。人生中非常偶然的时机可以体会到那种淡然、满足的心境,然而并不多。

演唱会上,朴树唱完所有的歌,还有 20 分钟才结束,他在台上显得非常尴尬。然后就语不成句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直接将一些歌重新唱一遍了。可以感觉到他并不太愿意唱《我去 2000 年》里的作品,他更愿意唱现在的《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他说他现在很难过,因为他的父母已经很老了,甚至他养的狗狗也已经很老了,但尽管如此仍旧可以看到他现在安稳而幸福。少年时期忧郁、凌厉、愤世嫉俗,敏锐的捕捉同时让自己内伤至骨髓;现在看起来主流、大条、幸福,但这是一个中年的朴树,他终于到了现在的生活,我甚至为他开心,也但愿自己有一天也可以。

高中时最好的朋友,那时候听朴树、魔岩、谢天笑、唐朝、涅槃,临高考还在组乐队,弹吉他弹到流血,是我的「文艺世界」领路人。现在为人夫、为人父、大医院的大夫、秃顶。演唱会进行中,我将朴树现场的照片发给他,事实上我们也是最近才加了彼此微信。他犹豫半天问我,这是谁啊?我有点得意的笑了笑,回复他是朴树。他也没多说,不怀念过去煽情或者抱怨,只说,「哦,他最近那首歌,挺好的。」

他说的应该是《好好地》。我没有再回复,只是走了下神,听朴树的《我去 2000 年》到《生如夏花》到最近的《平凡之路》、《好好地》似乎就是在暗示一个男人的成长历程,然而我们并不后悔所有曾经忧郁的、愤怒的、失望的、流泪的那些青春,反而庆幸经历过。

从此不知,「谁赏江上明月 / 谁听江声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