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投罗网。

我知道比起来很多人,我所经历的几乎不值一提。所以没有卖惨的意思,我也不愿和自己说这样记录很「矫情」就让这件事过去。在记忆消失前,在亲历过的一代人死去之前,所有经历都不会真的过去,它都会以或深或浅的伤疤或皱纹的方式长在一个人的生命经验里,底下所盘根错节的可能是伴随一生却难以言表的恐惧、仇恨,以及深深的奴性。

简而言之,在多次「狼来了」的故事之后,今天经历了第一次封控。现在的状态是小区只进不出,亦无更多信息披露,没人知道这件事将持续多久,食物是否有供给;甚至更重要的信息,例如小区到底有几例确诊,在何地做核酸导致感染,亦无从可知。所明确的只有一件事,小区群里的通知、小区门口的通知,以及进小区的时候大白类似劝解一般的:小区目前只进不出。言外之意:你想好到底进不进。

今天起得比较晚,原本是计划刻苦工作的一天。通知我的是邻居,因为我一般不看小区群消息。当我收到这条微信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出门。但是我蓬头垢面、披头散发,没有洗脸也没有刷牙,我就奔向了超市。对,第一反应是要去超市囤货。这个时候人和人的关系回到了远古时代:人与人本质上就是竞争关系。货架上的菜被你抢光,我就买不到。我们是难民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小区管家的消息就是这么发的:小区即将封控,请赶紧去囤食物。

我已疾步到达小区门口时,想了想这件事不太对。若小区有确诊,我现在去小区超市应有较大风险,于是灵机一动奔向了地库去开车。在地库看到更多和我一样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男人和女人们,他们拉着囤货用的小推车,发动车赶紧离开小区。我随即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车还未开出地库之前,我心都在忐忑,不知是否能出得去。

决定驱车前往家附近比较大的超市。随即又觉得不妥,应当稍微远一点,去更大的超市。然后掉头驶去。一路上我开得非常慢,脑中在想很多事。我想去超市之前应当再去电影院看部电影,下次来不知何时。然后趁红灯时查了常去的电影院信息,均无场次,看来电影院也已遭封闭。然后觉得可以先去咖啡馆发会呆,随即后悔没有带包在身上,也不想给咖啡馆添麻烦。于是径直去了超市,主要买了一些蔬菜,和一些冷冻速食食品。超市里有一家药店,我觉得可以去囤点药,于是过去药店。店员让我扫码,我非常不乐意地扫了。然后扫码后又被要求要登记姓名、电话等信息。我说我已经扫码了,已经执行了相关规定的要求,我又不买发热类药物,为何要登记?遭拒绝后店员开始发狂似的痛斥我的不配合,我说我不买了行吗?把胃药扔下走了。我不想为这件事付出哪怕一点点没被写在文件上的配合,但已然感到自己周身戾气四溢,充满怒火。

从大超市出来,想了下刚需其实是香烟,于是跑去买过的烟酒店买烟。去了之后发现路边的店铺都没开。于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了会儿,当时街上雾气弥漫,雨水星点,看到一个小卖铺老板进了店铺,遂前往。老板说,他们被要求三天不允许营业,她是偶尔经过来拿快递,我运气好才买到了烟。

这个时候我看了眼时间,四点。我该去哪里呢?

我想去爱吃的饭馆吃饭。给饭馆打电话,无人接听。打开外卖 app 看营业信息,显示四点半开始外卖。我回到了车上,开始在车上听反派影评的《此所谓,简 Z 的温良》一期,大概是第十几次听。把车窗摇下,点了烟,在不收费的停车场上,我想起了在异国他乡度过的无数个在停车场百无聊赖的等待黄昏夕阳的场景,一样地孤绝,一样地感到自己是「独在他乡为异客」,那一刻想如果不是因为有宠物要照顾,我大约会开车直接回老家。那时刻,想要有个家。

人生中很少有这样的经验,就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决计要浪费掉那二十分钟时间。我开始一支一支地吸烟,吞云吐雾很多时候可以让我好受一点。我听着音频里波米的愤怒,而我却像是一颗枯萎的气球,已然毫无力气再去做出什么努力。这大约就是「他们」的目的,在看似毫无目的的努力里耗尽你所有的经历,让你什么都做不成。

心里开始想,今天终于可以合理地跟单位说没核酸了。你看吧,就是这么根深蒂固的奴性,随时都在感恩戴德;又在想,可以去附近做个核酸,但如果我阳了会导致跟我一起做核酸的前后人都早封禁;最后决定还是享有这次不做核酸的自由。

本来想约朋友一起吃饭,但又觉得这样的邀约显得很不「懂事」,简直是置人于危难之地。把微信框里编辑好的邀约删掉。又在车上佯装无事般浪费了半小时时间。你知道吗?从四点到五点刻意浪费时间的时候我感到无比的惬意,甚至感受到一种接近自由的心流体验,应该类似疯人院放风的自由:有一个终点,有必须浪费时间的理由,以及我还在一个不收费的停车场,仿佛我又回到了自由的 2018。场景感受都那么像,那一刻我觉得我感到了平行时空里的充盈的快乐:那时候我有爱,我有梦,我对人生还有期待。

取到餐之后已经五点多,天已经开始暗下来,街上人不那么多,但气氛萧瑟而仓皇,像李安《色·戒》里的可怖气氛。那一幕是王佳芝在珠宝店放走了易先生,她出了门拦了一辆黄包车,表情平静而安详;她要回哪里去呢?死期将至的人,再看一看人间烟火,再看一眼生灵涂炭,也是告别。

黄包车上车夫问王佳芝:回家啊?王佳芝答:唉。

最后我开着车回家。波米的声音更加愤怒了,我却平静而安详。我开得非常慢,非常慢,我想要按下慢节奏的播放键,让那一段路程装满曾经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热爱,在冬日细雨的烟尘里逐渐散去。我只能延迟回家的时间,我还必须得懂事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想了好多种可能,却无地可去,只能回家。然后我笑出了声:这就叫做「自投罗网」。

回到地库门口,大白让我扫码,然后大声喊:「小区现在只进不出」。我双目决绝而凌厉,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然后驶进车库。这一踩油门,就没有回头路了。像是我每一次人生阶段的告别,其实我都没得选,人生没有回头路。

这当然是穷人自我安慰的开解罢了。事实上是,小区很多人已经逃走了,他们在这个城市有很多套房子。自投罗网的,只有像我这样的蝼蚁罢了。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2016-05-29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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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脱险音乐:老狼 – 晴朗

高中时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生朋友,关系不明。高二文理分科后,她去了文科班。但经常跟我约着晚自习前一起吃米线。我们保持着关系不明的好关系,如今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她是个美女,却没有通常美女的骄矜,话不多,但经常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经常瞪着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不过我当时不是很理解。她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小说和听流行音乐。不过她听的流行音乐我都不太感冒。比如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她非常喜欢老狼以及许美静。

有一次她兴高采烈的把 walkman 塞给我,让我听老狼的《晴朗》,我听了几首,完全听不出有什么好听的,平淡无奇,甚至有点乏味。我不耐烦的摘掉耳机,赶回教室继续自习。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好关系。她每个学期开学会帮我包书皮,甚至会在假期没有通知跑到我家去玩。或者,约我一起去滑旱冰。两个人就在冰场那么牵着手滑啊滑,一下午过去了,像情侣那样。

我不明白的事情是,她少年的心事里面,可能跟我们都不一样。她敏感、细腻却又不做作。从不以重点中学的学生自居,从来都更加在意自己的感受。她大学的时候托我在西单图书大厦帮她买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的王安忆的《长恨歌》,那本书在我手中很久,我却从没有读完过。

今年老狼上了《我是歌手》。好朋友小马在运营一个音乐公号,在他的推荐下,我听了《虎口脱险》。然后开车时的音乐就停掉了《你王菲所以我王菲》,开始 repeat 《虎口脱险》,不断更换 QQ 音乐以及虾米音乐,不断更换专辑版和歌手版。

事实上这首歌去年勺子老师在「不一定 FM」里面就推荐过。我当时还在下面留言说,我觉得「地铁」的意象选的并不好。这一次,我终于喜欢上了《虎口脱险》。喜欢这首歌的原因也说不出来,大约就跟高中时期不喜欢的原因类似,真是当时是觉得太平淡了所以乏味,现在是觉得如此平淡又如此恰到好处。

叶蓓的《在劫难逃》也是郁冬作词作曲,意象类似,但,情绪差别很大。我常常在想,这是多么拙劣的比喻啊,居然将想爱而爱不到的处境比作「虎口脱险」。你看「在劫难逃」就很好,又宿命又无悔——心甘情愿,执迷不悔,甘之如饴。

有一天,我早上约了人,急匆匆开车经双清路去成府路。这是有名的堵车要塞。早上九十点更是堵得水泄不通。双清路的尽头,我恰好遇到了「火车就要来了」。在五道口生活过的人,都会对「火车就要来了」记忆深刻。这个时候路口总是挤满了行人、汽车、自行车,混乱不堪的噪声、汽笛声与红光闪闪的警示灯。烈日暴晒下,因为迟到而心急如焚的我,正当火车行色匆匆呼啸而过时听到那句: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

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我突然就有点懂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在万般焦灼的生活里面,明明眼巴巴的看着前面的路怎么还不通,却在火车呼啸而过的时候突然感到一丝清凉,万分惬意。好危险。那一刻,竟然有点害羞的不舍,那疾驰而过的火车啊,竟不能停留一秒钟。多像喜欢上你的那一瞬间,我百转千回的所有的心理活动。

可是,往往就因为那么一瞬的心动,竟愿意孤独等待很久。那么,「虎口脱险」,也是幸事一件吧?

在 repeat 《虎口脱险》的这段时间,我经常想起高中时期这个「关系不明」的女同学。年纪小小的她,已经开始喜欢老狼的《晴朗》,或许她当时喜欢《虎口脱险》就跟我现在喜欢一样。只是那时候家乡没有地铁。还好,家乡有很多的铁轨。

少年时期她生活在远郊,那里有很多的铁轨。她也许在那里度过了许多呼啸而过的童年。不过,我已经记不起,是在怎样的场景下,她跟我说起她的身世。她父亲在她小时候就去病逝了,之后她随母亲到城里谋生活。不过她似乎身体里面还住着那个充满铁轨世界的小女孩。她可能更早的懂了孤独,在老狼、许美静和王安忆的歌声与文字里,独自凭吊着只有她才懂得的意义世界。在很多年之后我竟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些年她想跟我表达与分享的心情与故事,我一点都没有懂,我只是经常诧异看着她倔强而孤独的背影远去,自己再转身回教室自习。那时候,我却认为,她也并不懂我的孤独。

我仔细对比了老狼在专辑与歌手上的两个版本,除了节奏稍有变化之外,老狼唱歌停顿、韵律,都没有丝毫改变。我问小马,为何歌手版比专辑版慢了许多?小马隔了好久回答,为了感动大家呀!十多年后的老狼再唱这首歌,依旧深情款款,娓娓道来。岁月往往是最经不起推敲的。只是从歌曲的演绎来看,岁月在老狼身上凝结了更丰富和美好的意象。

但现实生活却未必。我回家赶紧翻出 QQ,高中同学大部分都还生活在 QQ 上。她的 QQ 空间里面是各种代理面膜的销售信息,还经常充当模特拍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她依然美艳,却有了几分经过岁月洗练的风尘。我原本想跟她说几句话,犹豫几秒,关掉了对话框。

那是我最喜欢的唱片

你说那只是一段音乐

却会让我在以后想念

文艺青年之死。(一)

2016-06-14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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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可以算是豆瓣早期的用户。当我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注册了豆瓣,到现在已经十年有余。这十年间,豆瓣应该是我一直不曾放弃的网络平台,并且一度非常沉迷。

我想我没有在其他平台一直坚持而始终没有放弃豆瓣,除了书、电影和音乐的调性本身与我的品味非常接近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豆瓣认识了很多有趣、好玩的人。

前不久「理想国」公号出了一篇有关电影的文章,提到当时很有影响力的一个电影论坛——西祠胡同的「后窗看电影」,之后一些文章还集结成书,我在图书馆偶然翻到这本书时,简直如获至宝。那时候学校图书馆还有一个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有点简陋的「视听区」,但多少个慵懒恬静的午后,我都循着「后窗」的指引在图书馆的视听区看电影。录影带,两块钱一部,看两部的话一下午就过去了。

随着互联网社区的不断进化,论坛这种形式变得落伍;另一方面,那些当年在西祠「后窗看电影」写影评的人,转向了更主流的平台写作,甚至有了机会去接近真正的电影产业。这个时候豆瓣等新型社区崛起,经由书评、乐评以及影评等,开始积累了一批相当优质的写作者以及用户。

于是上大学的时期,如果早上没课,我每天早上起床开电脑的第一件事,不是登陆 QQ,而是打开豆瓣,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文章推送我的主页。那个时期,我看了非常符合自己审美的王菲、朴树、范晓萱等我非常喜欢的歌手的专辑评论。非常喜欢的评论甚至会打印下来,装在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在枯燥乏味且有点抑郁色彩的大学时代,他们构成了我捍卫精神世界的堡垒。

互联网仍旧在一复一日的推陈出新,各种平台络绎不绝,导致我总是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要切换域名去重新认识;我也看到了更多好玩的我喜欢的写作风格的文章,看到了很多有才华的我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但更加真实的大背景是,唱片工业也受到巨大冲击,越来越少有好的作品问世,喜欢的歌手退出新专辑的频率越来越低。

2006 年,我在豆瓣朴树小组看到一个女生写的帖子,经由这个帖子我找到了她的博客。在之前我的博客都在 MSN space、Blogcn 上写,后来我跟着她一起转战歪酷。这个时候我比较稳定的写博客,将自己伤春悲秋的「后青春期」时代的抑郁全然呈现出来。之后这些互不认识的博主因为基于文字或者品味的相互欣赏,相互留言开始变得频繁,之后开始将他们变成自己页面的「固定链接」。

在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在南京的一个女生(就是前面提到的写朴树的那个女生)以及在重庆的一个男生。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期,也许年龄使然我们都处于同样的彷徨期,彼此的安慰和鼓励变成非常重要的精神支持。

2008 年秋天,陈绮贞在北展开演唱会,南京的女生特意跑来听,我在北展外的肯德基等她。结束后,她和同伴一起来找我聊天,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之后每逢我去南京或者她来北京(她再来北京又是陈老师的演唱会)我们都会抽时间见一下。每次见面也很平淡,谈生活里的琐事,也没有什么人生理想。大家也比较忠实的在博客记录和表达自己的生活,因此即使在真实世界中不曾相交,也似乎像是不太经常见面的老朋友那样,平凡而平淡。

2011 年我去成都出差,结束特意绕道去了重庆,见了那个重庆男生。记得很清楚,他来火车站接我,坐到他车上时也就平淡的聊起来,那件事情后来进展如何啊,现在有爱情嘛···就像是很久没见过的老朋友那样。

但 2011 年似乎是一个分水岭,我们纷纷进入智能手机时代,似乎年龄的焦虑也让我们无所适从,站在 30 岁的门槛前,我们噤若寒蝉,将所有的内心的挣扎与较量都吞回去,卯足力气与现实世界抗争。我们似乎有了更多的表达渠道,这个时候有了微博、有了各种交友软件,也有了更加明晰的社会身份,但焦虑却更深。「后青春期」的时代终结,我们成为了平凡的人,也几乎不再写博客。这个时候,他们存在于 QQ 群里面,偶尔问候几句。或者,有时候非常惊喜的会收到来自远方的明信片。

去年状态很差时因缘巧合又跑了一趟重庆,抽空又见了一下重庆小哥。大我一岁的他,还是有着孩子般干净的表情,只是比 11 年的时候头发变稀疏了,曾经清瘦的他有了微微隆起的肚子。他开车载我在山城奔驰,11 年时那个女朋友也已经分手。他带我去看重庆人眼中的重庆,以及吃地道却鲜有人知的重庆火锅,经由那一次的重庆之旅,在之后我看到《火锅英雄》的时候才可以更加贴近的去体会电影中的重庆味道。

南京姑娘则在前几年结婚,并迅速产女。这个时候他们一般存在于我的微信群。我们之前约定要在 30 岁之前见面,也一直未能成行,现在 30 岁似乎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孑然一身的人依旧孤独,听着陈绮贞的人已经当了妈,我没有再问过她现在的生活如何,我觉得这样的问题有点不礼貌,并且不太敢听到回答。但如果真的问她,她会如何回答我呢?

最近几天北京总是下雨,我开始 repeat 娃娃的《大雨》。刚跟朋友牢骚完下雨天真让人心情不好,接到重庆小哥的电话,说临时来北京,是否可以见一下。然后,当然是排除千难万险,repeat 着娃娃的《大雨》前往。

吃完雨已经停了。他开始关心我的感情状况,寥寥数语。我陪他去逛了万圣,但突然间感到非常累,就坐在外面等他。不久他也出来,说今天好累,决定送他回去。回去路上我们听我最近常听的白电台,但导航的声音太大,我听不到 haku 老师放的歌曲。他说上次带我去的火锅店,就跟《火锅英雄》那家一样,已经倒闭。我还记得那家火锅,在崎岖的巷子里,墙上贴满文革时期的各式物品,或者店主自己的摄影作品。我们在那家地道的火锅店,寥落的吃完之后,我心里也非常清楚,也许那就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吃那家火锅了。

这些人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不会记起来这些细节,就像刚下过的雨,我只记得雨后清新美好的空气。他说,北京雨后的夜色挺美的,很透彻。我不懂。我回来很想翻出来当时曾经非常感动我的她或他写的博客来看,但是我想了好久却记不起博客的名称。我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博客地址。搜索好久才找到自己当年的博客。那时候的我,于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是个陌生人。

回程听 haku 老师在节目中说,他仍旧记得《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结尾罗曼·罗兰这样写道: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忘词的朴树和走神的我。

2016-06-18 20:00

平凡之路音乐:朴树 – 平凡之路

最近听音乐比较多,翻出旧文重发一遍。

我会再写一篇朴树。在我准备好的时候。

知道朴树在北京开演唱会已经是开唱两周前,而且是某「知名人士」特意发微信告诉我的。2013 年忙着跟他们做项目,买了北京场的「树与花」居然没有去成,而今她特意来告诉我,一定不能错过这场。可是我却意兴阑珊。一来十月份实在太忙了,二来也似乎与 2010 年王菲在广州开演唱会我的情绪接近,没有处在那种情绪下,紧张的情感怕被触发。直到关系很好的师弟问我去不去。他会去。他发来微信说「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看到这句歌词,我就没多想买了票,也没有想去找谁一起看。朴树的演唱会,似乎非常适合我一个人去看。

你的生命她不长 / 不能用她来悲伤 / 那些坏天气 / 终于都会过去

——《在希望的田野上》

朴树一直在忘词。事实上我记得词比他还多。他一直拿着一张纸在看着词唱歌,实在懒得唱词就开始咿咿呀呀哼曲调。终了他看着歌词,他说,他现在甚至已经不理解这些歌词了。从《我去 2000 年》到《生如夏花》,朴树从一个大男孩变成男人,从忧郁痛苦的青春期进入幸福安稳的成熟期。最近他的作品有《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等,都在宣示着他现在生活的幸福与安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生活并没有真的发生变化,变化的是朴树自己,他现在换了一种视角看待生命和自己。

1999 年,我上初三。从高中起开始系统接触流行音乐,赶上流行音乐最后一波的复兴,算是我的幸运。整个高中,陪伴我时间最长的就是朴树和王菲的卡带,一遍遍的循环与流转中,我坐公交车路过城市与荒凉的时间。还有什么能更好的表达我自己吗?那些磨得有点走音的卡带会告诉你,那个不曾经历过世事与世界的少年,是如何在不谙世事的岁月里,编织不真实的梦。

在《我去 2000 年》里,我最喜欢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和《旅途》。演唱会上,朴树唱了两次《旅途》。现在看来,将人生比作旅途简直不算什么高深具有美感的比喻,甚至俗气。可是对于那个十几岁高考前都没出过省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意义重大的隐喻,当我坐上北上的列车去往北京读大学的那一刻,我耳机里播放的是《旅途》,而我的人生自那之后,就不断的辗转奔忙,似乎看不到停下来的那一刻。

我们路过幸福

路过痛苦

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暖和眼泪

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北风将从今夜开始吹起 / 看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

——《九月》

《我去 2000 年》于 2003 年再版,增加了两首歌。其中一首就是《九月》。九月对于学生来说就是漫长的暑假度过之后开学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就是非常不情愿的从家返回北京的日子。最近总是有机会让我陷入回忆,事实上我也是,我都甚至很难想起来不开心的大学岁月。但是每次想起来,又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不曾散去。然而每每陷入当下的生活,又总觉得那是上辈子的梦,又为何做得如此辛苦。

大学期间也在不断 repeat 这张再版的《我去 2000 年》。那时候我有一张蓝色的 SONY CD 机,随身会携带喜欢的 CD,这一张也是必备。

我曾经认为自己薄情寡性,对于人与事总是淡漠,仿佛每过一个阶段就彻底跳出,将一切抛诸脑后与自己毫无关联。所以硕士毕业我扔了一切想都没想就离开北京了。之后的人生似乎总在飞行,总在认识新的朋友和新的世界,但心里总有牵引。我那时候有一台经典的 SONY MP4,价格不菲,重回北京,当飞机在北京上空盘旋,途径大望路万达时不小心 shuffle 到了《九月》,一听到

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

时我就泪目起来。很多人生是失去后才能意识到的,与一座城市的情缘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着你年轻的容颜,还有你在这座城市成功和失败、爱和被爱,那些城市脉络里深刻的印记,便是我们自己。也大约是从那之后,我的人生总在与过去牵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薄情寡性,只是年少时不懂幸福和不懂失去,凭着想象力便赴往了,年岁大了点才明白,原来每一步都是万劫不复,哪里有回头路可以走。

时光真疯狂 / 我一路执迷与匆忙

——《且听风吟》

2003年底,朴树推出了自己的第二张个人专辑《生如夏花》。我记得特别清楚,为了能第一时间听到,我在第一时间坐地铁赶到西单图书大厦,回程的地铁一直听,听完又生气又愤怒。觉得朴树怎么能这样,完全跟《我去 2000 年》不一样嘛。

那是一个懂得快乐的朴树了。我并不知道那些淡然有多少刻意为之。听《她在睡梦中》会觉得特别爱那个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曲子,这样的歌词吧。

可是为爱我而来

人世间

穿过那茫茫的人海

睡在我身旁

这一句也是演唱会时让我鼻酸的地方。

当然我最爱的还是《且听风吟》。人生中非常偶然的时机可以体会到那种淡然、满足的心境,然而并不多。

演唱会上,朴树唱完所有的歌,还有 20 分钟才结束,他在台上显得非常尴尬。然后就语不成句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直接将一些歌重新唱一遍了。可以感觉到他并不太愿意唱《我去 2000 年》里的作品,他更愿意唱现在的《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他说他现在很难过,因为他的父母已经很老了,甚至他养的狗狗也已经很老了,但尽管如此仍旧可以看到他现在安稳而幸福。少年时期忧郁、凌厉、愤世嫉俗,敏锐的捕捉同时让自己内伤至骨髓;现在看起来主流、大条、幸福,但这是一个中年的朴树,他终于到了现在的生活,我甚至为他开心,也但愿自己有一天也可以。

高中时最好的朋友,那时候听朴树、魔岩、谢天笑、唐朝、涅槃,临高考还在组乐队,弹吉他弹到流血,是我的「文艺世界」领路人。现在为人夫、为人父、大医院的大夫、秃顶。演唱会进行中,我将朴树现场的照片发给他,事实上我们也是最近才加了彼此微信。他犹豫半天问我,这是谁啊?我有点得意的笑了笑,回复他是朴树。他也没多说,不怀念过去煽情或者抱怨,只说,「哦,他最近那首歌,挺好的。」

他说的应该是《好好地》。我没有再回复,只是走了下神,听朴树的《我去 2000 年》到《生如夏花》到最近的《平凡之路》、《好好地》似乎就是在暗示一个男人的成长历程,然而我们并不后悔所有曾经忧郁的、愤怒的、失望的、流泪的那些青春,反而庆幸经历过。

只是从此不知,

谁赏江上明月  

谁听江声浩荡

文艺青年之死(二)

2016-06-29 01:01

某天我很想去形容一个人对一个城市的依恋感,我突然想起曾经有个博客写过他与上海的情缘。因为曾经经常看,我不需要搜索就可以在地址栏敲出那个博客地址。博客更新的时间停留在了 2010 年,这让我感到难过,但更难过的是,我翻了好多篇,绞尽脑汁,却仍旧找不到线索来寻到那个「形容」。那应该是指短短的一个句子,散落在博主从 2004 年到 2010 年几百篇博客的上百万字的文字中,在某个时刻,它曾那么深刻的击中我,但此刻我如此想找到那个句子重温一遍,却遍寻不得。

今天又重新去翻那个博客之前,前些年,我还经常去找那个博客。但每次都是失望,没有更新。这种感觉很神奇。并不是你熟悉的好朋友去了远方,有一种远观般安全却祝福的感受,这种感受甚至有一点担心,博主会不会出车祸了甚至自杀了?但这样漫无边际毫无根据的漫想中藏着自己很深的危机,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他,从曾经红极一时的世界彻底消失,杳无音信,可能平凡度日,当然也可能出车祸或者自杀了。像一种魔咒般的隐喻。

我记得这个博客我还是从某豆瓣友邻那里听说了,这个友邻也从我的世界消失了。「红极一时」是说当时他博客访问量在博客大巴可达一百多万。在「自媒体」当真是「自媒体」,社交属性还没那么突出的时代,这个访问量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当年的博主青葱年少,意气风发,萎靡颓唐。那个博客记录了他从上大学开始时期的鸡毛蒜皮的琐事,毕业离开上海又回到上海,置业、安家,零零落落的人生故事。但是还没什么人生经历的我,在那样的故事中一点点的去读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可能性。一点都不觉得那样的文字矫情、无聊,甚至欣赏那些顾影自怜的自我救赎的句子。我猜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写的文字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至少,在那个缺乏榜样,还仍旧以文字本身来当做交流的主要媒介的时代,那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博客。

今天打开,博客更新了。我非常开心。更新的内容是寥寥数语,告诉大家他开公号了。在寥寥数语下面有微信公号的二维码,在号令曾经的读者们去关注。我当然毫不犹豫的扫了二维码,那可是曾经我最爱的博客之一呀。

在豆瓣我还发现过另外一个有意思的人。顺着豆瓣链接,我翻了他所有的博客。那时候他在天涯也是一个受追捧的博主。比起前面提到的博主,这个博主的博客主要他在读研究生和博士时期的思考、孤独与爱情。我太喜欢理科生细腻起来的文字,现在想来那样的文字也是自恋和自以为是的,甚至很多时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但当时并不讨厌,大约觉得他有资本这样。

他的博客先后记录了他在南京、上海时期的生活,博士毕业后他来到北京。这个时候的他,卸去了学生时期的光环,投身于北京这个巨大的无底洞的绝望与无助,这个时候他写作的主题变成了出差、加班与合租。那时候我已经在读研究生,读得人非常揪心。我已经忘记是通过什么方式,我还得到了他的手机号码,还发过几次短信。但没过多久,他写了他在天涯博客的最后一篇博客,也是在 2010 年,与他的过往时代告别。

那篇「告别文」写得冷静而决绝。我猜在北京的生活,在作为职场人的时代,在北京这个人如微尘般渺小与无力的城市,他再也没办法如同在虚拟世界中那样挥斥方遒、信马由缰了。他成了这个城市中一个具体的人——某个单位的职员,某个人的儿子,某个人的室友,或者,某个人的丈夫或者情人。在之后,他登陆过一两次豆瓣来更新电影条目,但作为写作者的他,却再也没出现过。

熟读红楼梦的他,对人文地理有一定造诣的他,懂得品昆曲的他,在告别那个有名的博主身份之后,一定也还活在某个现实空间和网络空间里吧?

有时候我会想,那些从网络世界淡出的人们,他们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他们并没有出车祸或者自杀。他们在博客文化发达的时代书写了自己的青春,那是他们的大学、硕士和博士,以及北京户口、上海户口、集资买房这些让人觉得美不起来的文字。看文字的我,对应的也是稍微滞后的生命周期,大学、硕士、博士···我似乎在重复着他们的文字里的意象,我甚至曾经以为我会变成他们中的某一个人,但命运就这样带着我走到了不可回头的当下。我当然没有变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他们没有书写的那些生活里面,我丝毫没有选择的变成了自己。

找到公号的当天晚上,我空出了一些时间想来品读新文字。但是我发现,他现在写的文章我完全看不下去。直白点说,这个公号当真就是一个公号而已,是一个意图明确的营销号,各种深度娱乐八卦和商业信息。坦白点讲,博主的写作水平仍旧体现在每个词汇与句子的排列组合中,但我读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在每篇文章的最后,若非演唱会的信息以及大麦网的链接,就是广告信息或者求打赏的信息。我多么期待他能像当年写博客一样分享一下自己三十岁后的心路历程,在每一个小故事里面找到张爱玲或者白先勇短片小说里面的细腻、敏感、傲慢、不安,气若游丝的人间气象——他像是完全没有经历过那个阶段一样,仿佛一个烈焰红唇的都市女郎,成熟的让人望而生畏。

在北京的那个小哥,如他所说的那样,结婚去了。所以我有时候会有点怀疑,那些年博客里面出现的美好爱情,是不是只是他的杜撰?有一天我拿他的 ID 搜索,看到他之后以同样的 ID 在天涯的家庭版中写婚姻趣事,不过写作里面满是对他妻子的嘲讽,仍旧是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优越感,但那个嘴脸让我总觉得不舒服,于是赶紧关掉页面。

青春电影的结局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都长大了。

这样的结局多少让人有点遗憾。但我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呢?生活的想象力并没有在青春片终结的时候划下句点,这些闪烁着才情的人应该在更加深刻的生活纹路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和我一样,每个人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艰难前行。如果我曾经在生活中遇见他们的样子,再看到今天的他们,也许也会很开心他们惊心动魄、忧郁绵长的青春期终于结束了,新的网络文化我已经读不懂,当年很想模仿的新概念作文或者安妮宝贝的文字风格想起来都让人起鸡皮疙瘩,今天若是遇到他们,我也许会说,很开心遇到长大后的你们。

养小猫两周以及草草告别记。

2016-06-30 00:01

很多时候很想做特别美好的事情,可以写成传奇的那种,在平淡的生活里用来感动自己。但是现实总在各种夹层之内,在梦醒与喝醉之间。很多时候我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或许随着惯性走就是最好的方式?

小猫到我家来是两周之前。约了好几次才终于时间合适,当小猫交到我手上时,它不知所以的盯着我。当然我也盯着它看。在二环旁边的烈日暴晒下,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它吸引走了,急匆匆的送走送猫的人。其实当时我被是被吓坏了。这只小猫,跟大猫一年前来到我眼前的时候竟然一模一样,用一只手轻轻捧在手心端详它的样子,眸子深处的不安和胆怯。你摸它,它慌张的回应着,最终它被我放进笼子里——这个笼子,是它的父亲小时候经常待着的地方。一上车它就开始叫,那种想要挣脱束缚的叫,那种想要回到温暖怀抱的叫,那种温柔的清脆的酣畅的叫声,不绝于耳。我一边开车一遍用手指逗它玩,它用冰冰凉凉的鼻子蹭我,然后继续叫。

一路上我在回忆着这只小猫的由来。其实并不容易。从找到跟大猫配种的猫,到将母猫接来我家里住,到大冬天里将母猫送走,最后小猫来到我的手里,但看到它的那一刹那,我心里就开始难过,因为我很快就要和它分别。

这是我第一次向一只陌生的喵开放我的卧室。在那之前,只有大猫有权利进到我卧室——担心小猫被大猫欺负,我把猫厕所、猫粮、水、羊奶等都放在卧室中,给它营造独生子的居住环境。不过它不像它父亲那么胆小。大猫刚来我家里的时候,默默的在沙发后的架子上钻了三天,等夜深人静熄了灯,它才出来觅食。小猫可能太小了,只有一个来月,连害怕都还不懂;它摸爬滚打的在新世界探寻,手掌那么大,温柔纤细的毛。它并不畏惧,大约因为家里满是它父亲的气味吧。

不过当我关门又开门进卧室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了。它在床的后面找到一个空间,恰好可以钻进去。它似乎只是警戒声音。等我坐定呼唤它,它又探出头来跟我玩耍。那个时候难过已经开始沉默,剩下的是惊喜。

这个小生命是经由我的努力而到来的,它跟我之间有那么一点点关联,它的父亲在我的精心呵护之下健康成长。我将大猫抱进来,想看看它们如何互动,结果,大猫那么好奇的盯着它,小猫也蹭过来,闻啊闻,有那么一刻我像是穿越了时间,好像大猫站在时空隧道这一头看着往昔,却对自己说:「Hi!你好,我就是你长大后的样子」。

第一个晚上它在我家里过夜,它就开始了「停不下来」模式。抓抓挠挠、闻闻嗅嗅。等我关掉灯,它彻底游玩累了,终于来找我。小爪子的肉垫触摸着我的胳膊,安心睡去了。之后的几天里,当我彻底放心了大猫并不会欺负它,而是对它百般温柔呵护之后,我就开放了他们交流的空间。当我发现喂吃食时大猫放弃自己帝王般唯我独尊的姿态,而是会让小猫先吃,自己等着;或者无数个瞬间都在帮小猫舔舐猫毛,我猛然间发现,我家的大猫长大了。它一年前也是那么小小的,充满着无数的好奇心在探索着未知的世界;如今只有短短的一年多,它已经要去呵护自己的后代了。

之后我开放了卧室和客厅的阻隔,每个晚上,当爷俩终于玩腻了,都会来床上找我。小猫伸出肉垫靠着我的体温,大猫在不足一米外的地方望着小猫,他们睡成飞腾的姿势、鹌鹑的姿势、凌乱的无法形容的姿势……我只担心我的每一次翻身会不会压住小猫。但当我意识到离别的日子迫近,我就开始迷恋那小小手掌张开时触摸我的体温,我知道这样的依赖并不是不可取代的,但仍旧在不经意跌进难过情绪的时候将我拯救,依赖本身就是一种救赎呀。

就在刚刚,和小猫草草告了别。我没有敢开车去送它。将羊奶粉、猫粮等包好,希望它在新的世界有更好的喵生。它走后,将灯光调暗,大猫到处找啊找啊找不到它,找累了就睡在沙发上,它懂得离别的伤感吗?我不知道。但是无数次,我也深陷不得不的没有准备好的离别里,被情势裹挟,被生命嘲笑,在所有没有准备好的离别里,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但大猫呢,我除了罐头我找不到其他的方式宽慰它,但不久它已经沉沉睡去,像两周之前的所有日子一样,宿命,安宁,酣眠。对我来说,人生不过是恢复了常态而已。

但愿人长久(1)

2016-07-22 16:59

因为最近师兄回京,有几次见面的机会,找出旧文重发。

当然之所以命名为(1),是因为正在着手写(2)。

敬请期待。

(配图来自电影 Good Will Hunting,一起抽烟的马特·戴蒙和本·阿弗莱特的友情是我所理解的世界上最好的友情。)

师兄说,他最初对我印象并不好。那时候我个性鲜明不懂收敛,已过而立的他自然不喜。记得有一日在Q上说话,忘记谈到什么内容于是决定一起吃饭。师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跟小辈吃饭要他请客,于是这样的规矩一直持续到我硕士毕业之后有了收入。第一次吃饭是在畅春园的火锅,那顿饭吃了很久,聊了很多高大上的问题,那些问题我现在已经很少去触及,当时却是踮着脚也要聊一聊。

作为80前的一代人,他在硕士时期才确认自己,于是我初识他时候他也算是刚刚接触同类人,也还在QQ群与各类网络社区找认同。为了准备博士论文以及备课,他周一到周五都不上线。一次在图书馆通往未名湖的路上碰到他匆匆行过,蓬头垢面。不过要是让我回忆,那应该是我见过的最帅的师兄了吧。

后来我预备毕业南下,他请我吃告别餐。那时候的他心里还向往爱情,我知道他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当然那时候我还在稀里糊涂的感情中转圈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穿着学位服拍照走到西门,傍晚夜色已经降下,朦胧中发现他,大喊他,他几乎是不相信般的认出我,然后合影。没有相约,在适当的时候发生。他总说穿学位服的我看起来太帅气了,几乎不敢认出来是我。我至今也分不清这句是夸奖还是贬损。然而我总觉得那是情境使然,谁敢肯定那就不是梦境。

工作之后自己的问题才渐渐明晰。因缘际会居然有了重回学校的念想。南国的天气湿润,我记得有一天我给他打电话打到半夜。打完之后我照例下楼抽烟散步,谁料从打滑的楼梯滚摔下去。模糊中找眼镜的时候收到他的短信,说电话中怕我尴尬没有直问,是否因为缺钱才过的狼狈,若然则可以借我几万之类的。我记得我看到短信就坐在员工宿舍的入口处大哭,许久的压抑爆发出来。谁想到他平时粗枝大叶,关键时候却如此细致体贴。那之后,他给我寄来英语真题,并不时用彩信发我未名湖的照片,伴有歪诗若干,那是他对我无言的支撑。

辞职前回京,住在他寝室。他知道我情绪不高,于是不闻不问,只在吃饭时喊我。彼时没想到半夜跑出去见了小太阳。回来更加低落。两个人在无声的黑暗中发呆,他只装作若无其事。我想也许近几年的经历让他对感情更加看淡。

回京,又见他。他鼓励我说我变得更加沉稳可靠,是以为半熟,少年时期青涩的气质还在,却也在渐渐回归本性,找到自我,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现在想来师兄真的独具慧眼,我怎么会那么轻易辜负那么好的一段时光。

那之后经常一起相约游泳,但是其实两人游泳也从来不讲话,各自在一个泳道独自游。游毕偶然去吃点宵夜,也不再涉及伤春悲秋的话题,更加接地气的插诨打科,或者也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相对而坐,啤酒、烧烤或者小西门的肯德基的牛奶加鸡翅,见证了多少我们的好时光。

也有一些波折。原因不深究了,结果是两人半年不来往。然后春节后我实在觉得也没必要,下火车就打车到了他的寝室,冲进去朝他喊:你够了!这句我演练过无数次跟猴子说跟小太阳说跟小Q说的话,倒是对他喊出来了。他先是被吓到,然后相视而笑。因为在意而生的嫌隙,本来也不值得浪费太多时光。

昨晚他约我和另一个师弟一起吃饭,也许我们俩就是他在这个园子里最亲的两人。还是相约最初见面的地点,师弟带来了对象。席间仍旧嬉笑怒骂,偶尔还要接几个工作电话,并不用尽力气煽情,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师弟悄悄跟我说让我抓紧,说那几年他也很担心会变成师兄和我那样恣意进取却终身漂泊。

对我来说,师兄就像是长兄。他参与了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几次转折的决策过程,并且见证了我这几年的荣辱以及浮沉。自然,我也是如此,我很幸运的参与并见证了他从「猥琐男」到灯塔的转变,当然他也用自己的人生在实践他对真理热爱追逐并且对功名淡泊的理想。他是那个在低谷的时候扶持我,在得意的时候敲打我的人。在我当时那样的年纪和那样的人生阶段有幸遇到师兄,我想不仅是朋友义气层面的幸运,更加是我自己人生走向的一种际遇,是一种指引。

最后告别时,倒是他先转身。他和我们分别拥抱,然后又像是第一次看着他转身走向畅春园的方向,不曾回头。

(2014 年 1 月 11 日发布于原博客。整理重发。)

但愿人长久(2)

2016-07-26 01:00

今年清明节去杭州玩了几天。正值江南雨季,西湖烟雨,晚上断桥人影寥落。雨突然开始加大,左边正好有一间茶室,我们一行人便就近前往。坐在二层才开始仔细端详「断桥」,这个小时候在「新白娘子传奇」中无数次会出现的画面,如今在细雨婆娑的夜色中委婉起来。

因为茶室有点安静,我们几个也没人说话,就各自看着窗外、点心、茶水,或者手机。于我而言,却是「近乡情更怯」。那段时间状态不好,尤其低落,见到曾经的「灯塔」很想让其指点一二。但终于见到之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大约就是师兄离京后我所学习的事情。其实更加真实的状况是,我们每个人都陷入了自己无法抽身的非常具体的日常生活情境之中,同时我们都对用尽言语的可能性将其描述清楚没有信心。而彼此相知的好朋友其实可以跨越言语的描述,我从他的状态几乎可以体会他可能会想要传达与我的那些,我自然也会了然于心。曾经的了解并不会因为现实的沟壑而疏远,见到面之后,言语都会多余。

这几年见面不及当年在学校方便。当时就是在学校旁边的馆子,或者拆了的药膳,体育馆,咖啡馆,未名湖,西门,甚至图书馆都可以偶遇。现在见一面也真难。但每逢我去杭州或者他来北京,或者师弟去杭州出差,尽量还是要见一下。微信群的聊天,总还是让人觉得不过瘾。

去年他回京我们在暑假见面,吃饭。我那时候消瘦、话少,开车来还要藏起来不让他们知道,居然还喝了酒。今年我恢复话唠的状态,师弟也说个不停,只有对面的师兄似乎话并不多。他说他现在经常一个人一周都不出门,没人说话,于是终于可以把存了好久的书都读完。师弟滔滔不绝的生活里面有远方、快乐以及各式各样的经历,以及略微不可触及的感伤。我们就在那样的气氛里面聊啊聊,似乎还就是我们在学校时候的那三人,话题变了点,我们用更加深入的方式参与了世界;但人还是那三个人,褪去社会角色之后,一点都没变,还是意气少年。

这次趁着他回京,我抓住了机会,一周内竟然一起吃了三次饭。虽总有不得不赴往的「重要事务」打断,但想要见到的人总是可以有时间见到。但见面的时间沟通反而不够深入,回去之后师兄才在微信群里说起各种,大约他总是介怀我们的当下总有受他影响,于是催促我们去解决生活中的问题。这才聊起了各自心事。但生活中的问题怎么会在微信群里找到解答呢,微信群里的言语不过是重复着生活中的自言自语罢了。但他终于肯担心我们受他影响了。可是怎么会没有影响呢,以及又何须去检讨这样的影响呢,侥幸汇成河的涓滴意念,也是当时小心翼翼于万千时空中的自我找寻啊。与其担心「如果没有遇到你」,不如庆幸「还好遇到你」。

除了谈房价、旅行、爱情之外(新话题 + 永恒的话题),更多还是要谈自己。作为自己在这个年岁与这个世界相遇的时候如何自处、如何抉择。不过是更加睿智的头脑、更加丰富的心灵装在了更加沧桑的身体中,连同表情、眼神也一起诉说着时间的奥秘。饭毕,都是师弟起身买单,我和师兄两个「穷人」都不争,那个见到 DQ 都要冲过去吃冰激凌的小男孩如今变成了担当的大人,对此,我与师兄如此甘之如饴。

今年,与你们分别的每一次我心里都在默念,我的枯燥的 30 + 人生,已经几乎删除了「社交」这项内容,实则是恐惧人性深处的不可推敲,故对人群敬而远之,退回自己的小天地;但离开你们的第一秒我心里就开始想念在燕园的每一次偶遇,包括那个年纪所有美好的际遇那样,我应该是那些年运气太好了,竟然可以遇到你们。

养喵一周年记。

2016-07-27 00:00

从 2014 年 12 月我家迎来这个不速之客,到今天为止,居然整整一年了。每当熟识的朋友得知我养猫的事情,都会非常震惊。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你连自己都养不好,怎么可能会养好宠物?其实我自己也非常没有信心。甚至好几次都想过要把它送人。 

关于养猫的原因,有实质的原因,但是经常按下不表;也有可以跟任何人说起的原因,听起来还算合理,几乎没有被追问过。不过我知道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有点奇怪。似乎我的气质,离一个「猫男」实在太遥远了。 

去年小喵刚来我家的时候,只有手掌那么大。朋友开车将它送来,它横着站在笼子的尽头,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之后的好几天它都躲在沙发背后的架子上,只在人不出没的时候悄悄探出来,吃食,排便,环游世界。当终于它开始认识了人和屋子的气味,便将整个房间当成自己的地盘。当时我在学校教工宿舍租了一个大开间,它就整天游荡于此。大多数的时候,它喜欢窝在沙发里面睡觉。当夜幕降临,它会寻着气味寻到我的枕头旁,把小爪子伸出来,靠着枕头睡去。每天早晨我还需要上班,它总是会一直跟着我上厕所、洗澡,然后不停蹭我,我将羊奶冲好喂它,它吃完还会来找我。那个寒冷的不开心的冬天,每个早晨,它都会跟我一直到房间门口,每当我开门,它都好奇的充满疑惑的看着我,然后送我出门。 

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每天孤魂野鬼的人生有了一个终点,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在等我回去,我总是急着回家去看它。每次我开门,总是可以第一眼看到它。它喜欢睡在门口的软垫子上,于是我推开门的时候,它先是吓一跳,然后确认是我之后,又过来蹭我,让我抱。小时候它还不太掉毛,到稍微长大点,掉毛特别严重,于是我回家一抱它总是全身都是它的毛。 

今年 5 月份我去日本玩,消失了大概 10 天,等我回到家,它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但当我开口叫它,它就立马向我扑来,全然不理已经照顾它十来天的我的同学。之后还有几次短差,大概我消失 3 天左右,每次回来它也是如同受惊吓一般先是不认得我,听声音辨别出之后,又蹭又嗷嗷的叫,像是抱怨我离去太久。之后我也就不再接 3 天以上的差,连过节回老家,也是 3 天必须回来。很难说是因为它离不开我,还是我心里挂念它。 

还有一次几乎成为我的梦魇。有一次我半夜出去倒垃圾,它敏捷的从我身下窜出去,我没发觉。回到屋里我还在大声讲着电话。发现小喵不在了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情。我当时真是心都碎了。将家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它。然后不得已,只好出门到处去找。当我跑到楼梯间,爬了两层,看到它在灯光的尽头静静的蹲着,似乎是迷路的孩子在等待父母。我朝它跑过去,它又开始跑,可是每当跑到视线里没有我的时候,它就蹲下不动,静静等我。这是它唯一一次自己探索外面精彩世界的尝试。现在似乎它已经对外面的世界不再感兴趣,开着门也没有想扑出去看的欲望,只想占领好家里的自留地。但是那十几分钟却成为我人生中的一次玄机,那时候我才知道我那么担心失去它,担心这个小东西不在我的羽翼之下时,是否会有好的待遇。然后这个场景成为我之后做恶梦的惯常剧情,我经常在做梦时梦见把它搞丢了,我拼命找啊找啊,梦里终是寻不得,醒来一看,它就窝在我腿上安然的睡着呢。 

8 月搬新家之后,它还是对新环境颇用力气适应了一番,对我的依赖也渐长。春节后写博士论文,它总是在旁边伴着我读书写字到清晨,等我睡下才安然睡去,有时候就在我的脚边还帮我暖脚。现在居住的空间扩大了,总有看不到它的时候,然而只要我喊它还是能出来,睡觉还是要睡在我旁边,我成为它全部的世界。下半年我经常睡懒觉不省人事,它也从来不会把我吵醒,就默默的窝在我的腿边或者枕边,等我醒来。有时候我看着它安然的模样,会怀疑它的世界是否存在时间。 

当然除了猫毛,还有更加让人烦心的事情。它小时候喜欢顺着我的脚一直爬到我的肩上,但冬天的居家服并不厚,因此我的身上尽是它抓伤的痕迹。到现在一岁有余,它已经无法再顺着我的脚边爬到头顶,但受点皮肉伤仍旧是家常便饭。虽然养猫的决定不是我做的,但因缘际会当它来到我家里的时候,它就已经是我家的一个成员了,我就会尽我所能将它照顾好,不会轻易抛弃它。这个无声的不爱叫的小喵,是我不会说话的家庭成员。但这并不代表它不懂交流。它用它的方式,守候,等待,舔舐,抓挠,无辜的充满热望的眼神,都是在与我交流。这种交流在时间的流逝后就显得更加珍贵,两个平行世界在这个只步空间中的偶然相遇,也足以写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截然不同的篇章。这种交流甚至不依赖对方,只是一只在沙发睡觉的懒喵,和一个在工作台写字的我,但每每看到它安然熟睡的模样,我总还是非常感动,内心充满和平。 

我也不知道未来还能有多长时间可以这样和平相伴,但感谢你在这一年里面给我的生活增添的所有色彩,让我发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虽然养猫这件决定不是我做的,但我保证我会在有缘相伴的未来的每一天里面,还跟往常每一天那样宠爱你。若有一天非分开不可,我也希望你可以将我忘记,在未来的每一天,都像现在这样安然,自由,快乐,和平。

明天醒来,我还能看到你,听到你咕咕的心跳,感受到你的体温嘛?

宝贝,我还没宠爱够你,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世界的尽头。

 2016-07-31 01:50

那是一个冬日。有回国的朋友来京转机,欲借住一宿。接到电话,他已经到了西门,我赶忙在睡衣外面套一身羽绒服出去接。这时候小喵一直跟着我,它每次见我穿衣服就很紧张,总会甩不掉的跟着我到处走,直到喂食为止。这一次也是一样。我见它跟得太紧,索性把它塞进大衣里,那时候他只有三个月大,两个巴掌长,塞进大衣里面也看不出来因果。它从前爬到后,在温暖的羽绒衣与睡衣之间流行运转,不亦乐乎。时不时还要探出头来看看,被寒风喷的一口冷气缩回头去,甩一甩头。

朋友从对面走过来,我托着大衣里的喵,让朋友看喵的样子。喵不情愿的瞥了一眼,继续回到睡衣与大衣之间旋转。

喵喜欢睡我的枕边。当时我住的地方只有一张标准双人床,朋友要借住那就要占掉喵的地方。我把喵安放在沙发上,可是等熄灯,它就开始要挤到我的枕头旁,抢回属于自己的领地。于是借住的朋友有点害怕自己被喵攻击。几个回合之后,我决定把它放在阳台,不能打扰来访的客人。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窗外树枝被放吹得沙沙作响。阳台显然是很冷的。即使是室内,没有电暖气的话,温度也不高。我被窗外的风声弄得心乱,喵从来没有如此挨冻过。于是我蹑手蹑脚,光着脚走到窗前,拨开窗帘偷看它,还没开始寻找,就在夜色里遇到它闪亮的眸子,再细看,它站在凳子上,用努力张望远方的姿势,等着我来接它。

心马上软了,抱回,塞进被窝暖它的身子,它紧紧的钻进我的怀抱。

那时候住在二层,阳台上放着冰箱。冰箱顶比较高,喵喜欢在那里晒太阳,看飞舞的鸟儿,并经常表现的异常兴奋。作为一只家养的喵,我一直觉得那是它最喜欢的地方,最接近自然,抬头有鸟儿与蝴蝶,低头俯视穿行的流浪猫与流浪狗,还有熙攘过往的人群。观看的姿势,如同神明。

每天我回家,不论白天或者晚上,都可以通过窗台看到它。它坐着发呆、趴着睡着,或者站着看天上的白云与小鸟。但是让我感动的是,每次当我开门,它就在门口迎我。我一直不知道,它是听到了声响,甚至看到了楼下匆忙赶路的我嘛?但几乎每一天都是如此,从它还是一只幼猫的时候开始,它每天送我出门,晚上迎我回家。

在那个不太开心的寒冬、初春以及炎夏,我写博士论文经常日夜颠倒。冬天时它常喜欢坐在正在伏案工作的我的腿上,有时候睡在我脚上,帮我暖脚。但每一个我不曾醒来的日子,它都独自玩耍,或者静静伏在我的枕边或腿上等我醒来,从不曾叫喊把我吵醒,等我醒来再喂食。

所以当喵来把我弄醒的这一天,我觉得有一点意外。在那之前,它比之前更加嗜睡,并且更加粘人。早起,突然发现有点病怏怏的神情,放弃了自己在家里「绝对至尊」的地位,像是乞求什么似的。我仔细一看,发现它在止不住的流口水。口水顺着嘴角到脖子上,它甚至已经放弃了它美丽的皮毛,弃之不顾。我想,完蛋了,需要送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它一改平日喜欢在车里叫喊的状态,沉静得如同死去。我担心的不得了。迅速打电话给一个同事,并接她同往动物医院。医生见状大惊,问起今日家中是否有化学物品泄露,那时候喵的胸前已经都是口水,瞳孔缩小,鼻头发黑,嘴角发紫,是典型的中毒症状。我仍旧没当回事,医生却非常郑重的告诉我,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随即让我们赶紧化验、抽血、打针、打点滴等等。

我是怎么从看诊室走到收费处的呢,我已经忘记了。周围应该都是各路心碎的宠物家长,明晃晃的天气里我走的有点发晕,而怀抱中的喵已经完全不同以往,它虚弱不堪,只是不断的往我怀里钻。我有点木,「最坏的打算」几个字不断的在我头顶盘旋,最终砸向我。这只昨晚还在卖萌钻被子又挣脱的我的喵,它可能要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打了解毒针之后,喵流口水的状况开始好转。那时候已经六点多,我让同行的同事离去,自己继续独自带它打点滴。谁料打点滴的时候解毒针的效果退去,它继续大面积的流口水,眼睛都抬不动。我抱着它去找医生。值班的医生再次告诉我要做好最坏的心里准备。喵再次被打针、抽血、化验,那一天,这一只从来没有受过邢的喵失去了它所有的尊严,任由那些白大褂们剃毛、抽血,毫不挣扎。我看着它,它也无力的看着我,无言。最终九点多要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心里再也无法接受它如此的狼狈无尊严的模样,心理想要放弃。走到注射室,让护士帮我拆掉注射器。

谁料本来吊儿郎当的护士倒开始义正言辞的训斥我,问我怎么可以想到要放弃。这时候我情绪彻底崩溃,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它回家。回家路上,它安静而宿命的继续留着口水,我心里默念着医生的话,最坏的心理准备,突然想到周国平写给「妞妞」的诗,泪如雨下。

女儿(周国平)

女儿是水

在父亲的心里温柔

把荆棘丛生的记忆

温柔成一种倒影

女儿是春天

在父亲的岁月里鲜艳

把没有彩虹的道路

鲜艳成一片风景

女儿当然不是插曲

女儿是父亲的宿命

使生存和死亡

都足够平静

女儿

我的女儿是沙滩上

一串小小的脚印

我徒劳的阻挡海潮

我的徒劳是不朽的碑铭

女儿

我的女儿没有故事

留下许多灿烂的笑容

一辈子只有一次生日

也只有一次飘零

晚上回家睡不着,它仍旧虚弱,止不住的口水,呼吸困难。说好多好多话给它听。唯一的祈愿就是,第二天醒来它还是有体温的。不敢睡,把它塞怀里,抱着睡。它顺从的伸出头呼吸,没有挣脱。等第二天醒来,我到处找它,发现它在窗前的地上窝着。我看它仍旧口水不止,更加虚弱。急忙带着它赶往动物医院。

医生看它的样子,让我签「病危通知书」。没想到我这一生第一次有资格签这种鬼东西,居然是为了它。

签完,抹着眼泪去帮它继续化验、抽血、打针、打点滴。最后把它放在笼子里,它顺从的无力的看着我,安详无比。我在冰冷的手术室,寒气逼人,对着一只喵哭啊哭。漫漫人生路,我们曾经搀扶走过,虽然只是一只喵的无言相伴与支撑,却也在支离破碎的人生里面寻到温暖点点。想到以后推门没有它在等我回来,睡前没有顽皮的飞奔,我继续流泪不止。中午同事来送饭,她每年春节都会帮我带一段时间小喵,颇有感情。她大概是第一次看我哭,那个高傲的、自信的、永远有理有据的我,在手术里默默啜泣。她看到我哭,她也跟着哭。我说我出去抽根烟,回来的时候看她抚摸着喵的小爪,眼泪不住的流。突来的生离死别让我们都措手不及,只好乞求上天再给我们一段时间。

在医院打点滴的时候,或许是疼痛的原因,它都立在笼子的尽头,嘴巴微张,时而看着笼子外面,时而看看我。表情平静,从不哀伤。那个笼子是它最喜欢的睡觉的地方,对它而言就跟它的小窝差不多。它曾经耀武扬威的站在笼子的尽头不肯出来,担心被我调戏;此刻的它站在笼子的尽头,我想到它第一天来到我家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姿势,把身体蜷缩成一条小小的肉团,横着摆在笼子的尽头,如同立在世界的尽头,似乎就可以与世界视而不见。此刻它同样的立着,沉默无言。

经过了几天不断的抢救、解毒,小喵终于在第三天情况有所好转。流口水的情况减轻。我呢,扮演者一个伤心欲绝、走投无路的家长的角色,比上班还勤快的早起、跑医院,忙进忙出,观察吃食、观察排便。当挺过「致命 72 小时」之后,第四天我又带它来到医院做各种检查,当医生宣布「脱离危险期」之后,我甚至请求医生继续帮它用药。最终出医院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天空那么蓝那么灿烂,我坐在驾驶室长长的吸气呼气,几天来紧张的神经终于松懈。我把它放出笼子来,任由它在车里探索。几天前,我第一次允许它在车里走来走去,到处都是它的毛和口水,我心里想法是,「反正都要走了,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它都那么疼了,还在好奇的打探着世界,就像初生的小孩般热爱世界。如今它终于可以纵横天地间,在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里继续探索它的好奇心,它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我不是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养它纯属意外。当我无意中跨入这个世界之后,发现有无限的欣喜,同时有无穷的责任。在宠物医院,听到最多的话是「再也不养了」,看到最多的伤心欲绝的泪。我也曾经跟他们一样泪洒阶前,那一次次「病危通知书」也跟给家庭成员签字一样,是慎重而绝望的每一笔每一画。动物医院的一幕幕应该是各个大医院的缩影,人们行走人们停留,人们忧伤而无奈的与亲人告别。这些爱动物的人也许也都跟我一样,也许不一样。但如果人连动物都可以视如己出,为其担心为其落泪,那么这个人肯定不是个坏人,而且他一定从动物身上学到很多本能的对于世界的热爱。

(目前,小喵已经逐步开始好转,谢谢大家的关心挂念。很多姓名不具的好朋友,在下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