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为何「好人」注定失败?

《漫长的季节》看了大约一半,确认过眼神,是我喜欢的剧。但是看到这个阶段,大底能猜到结局走向,略微遗憾。从精神气质上,这部剧基本是《白日焰火》的延展,但冷静犀利不及后者。同样是碎尸案作为悬疑线索的基本脉络,同样是东北经济转型时期的徘徊与失落。在这个意义上,已经有不少影视作品对类似的时代背景进行过刻画,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十多年前的《钢的琴》,还有拿过金马的张大磊的《八月》以及他近期的作品《平原上的摩西》,再有就是一些主旋律的电视作品例如《人世间》等。

那么我为什么会喜欢这部剧呢?最大的原因和当初喜欢《隐 ru 尘烟》是一样的。我当初说,《隐》呈现了农村权力运作的微缩景观,虽较少篇幅,但也描摹了农村干部和当地土豪是如何合谋将农民榨干的。而这部剧,则体现了国企改革浪潮中转轨过程的权力利益周旋和小人物的无助无奈,或者可以经由提几个问题代为转述:

首先,下岗职工的名单是如何确定的?那些最早期被确定为不是工厂核心员工的人,他们的确认过程体现了怎样的权力运作机制,以及谁的意志?曾经被时代选拔出来的标兵们是如何被洗刷其社会意义的?

其次,在国企转制的过程中,基层领导(工厂一级)是如何实现所有制改革的,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口号上的工厂拥有者「工人」以及实际控制者「工厂领导」是如何博弈的?外资,在本剧中体现为港资是如何介入国有经济的改革之中的?作为工厂实际控制者的领导们,如何在计划经济转轨的过程中,被巨大的权力所蛊惑导致权、钱、色等多重的交易以最终导致国有资产的流失?在至为经典且重要的冲突段落,作为权力保障运作的暴力 machine(即jing fang)站在了怎样的位置?

第三,中层干部以及基层员工如何在山雨欲来的转制时期欺上瞒下、沆瀣一气地转移、侵吞国有资产的?这些不言自明的合作是如何达成的?但已然拥有了「厂长」视角以及未来视角的的观众们,是否也有一种觉得那些基层的人们甚至有一些值得被理解,他们的举动甚至可以被解读为「弱者的抵抗」?

第四,本剧的最大主角「王响」作为一个正直的好人、劳模、某个时代的标准化生产模板为何是注定失败的?或者可以直言,为何「顺民」注定在即将到来的未来时代会失败?

最后,为何介入司法调查会成为好人「王响」(谐音:妄想)的终身至死不渝的执念?是什么导致「失子之痛」成为好人不可磨灭的行动动机?大约应当修改一下表述,是「失独之痛」。因而,在全剧中,state 作为一个没有出现的叙事对象,事实上一直是在场的,且也是不容也不该被忽视的最重要变量,不论是编剧文本或是导演叙事,都指向了非常深刻时代社会批判。

最最后我想说一下表演。很多人在社交媒体赞美范伟和秦昊的表演。确实是演得好。但,看了大概一半之后,我想说我觉得范伟的表演稍微有些「过」。他的表演放在局部都是非常精准的,大约也是非常符合小品的表演特点。但若放到一个较长的文本之中,他的表演给人一种「时时刻刻非常明确知道自己的行动动机」的特点,似乎演员与角色都具有一种未经名言的「上帝视角」。据我自己的观察,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有非常明确的历史局限性,许多行动都是当下性的,似乎当下无比明晰但回望又觉得无比模糊,很难具有多么长远的预见眼光。这一点上秦昊的表演就比较准确,就是那种对当下自身的选择无比确信,但放到更长的历史语境下这个人又是无比模糊的:面目是模糊的、表情是模糊的、行动动机也是模糊的,在大时代下小人物的命运最终如同风中落叶、水中浮萍,所有的自我挣扎和与时代的对抗都是无意义的。

最最最后我想赞美一下文本中编剧和导演对于王阳和沈墨青涩恋爱的描绘。从两个人第一眼见面的惊鸿一瞥,到文学、诗歌、流行音乐的意义交会,再到剧烈仿佛不可把握的跳河、不顾一切的恋爱,两个人为何倾心于彼此建构得让人无比信服。这点上,我觉得哪怕是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很多时候都无法真正有效的建立只属于两个人的爱情关系。我猜应该是作为摇滚文艺青年的导演还是谈了很多恋爱吧,他有一双洞穿时代的如同手术刀一样的双眼,也有一颗温柔如春江花月夜的吹弹可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