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爱情的爱情电影《甜蜜蜜》。

《甜蜜蜜》这部电影被很多人认为是华语电影中的经典之作,我觉得我看过好多遍了,至少在CCTV6还有第十放映室都看过,所以我从来没有觉得这部电影有什么我不能驾驭的。硕士毕业前夕我无事可做于是翻来看,还是很被感动,心里给它打上一部「爱情」电影的标签,认为十年之后能在纽约街头相遇真的是缘分使然啊。直到年前《甜蜜蜜》重新上映,我自己先在屋里看了一遍港版,又去万柳华联看了一遍内地版,久久意不能平。三十岁再看这部电影,字字血泪。

言语所不能尽意表达的

先看《港版》,基本上同期声,然后再看内地版觉得非常蹩脚。内地版较之于港版最大的改动是:1)黎小军和小婷在港版中是来自天津,在内地版中被改成了无锡。2)张曼玉所扮演的李翘的同期声被剪走,大部分,尤其是前半段与黎明的对话都换成了国语配音。这也是我最想写的部分,语言本身在这部电影中起了非常重要的暗示作用。

中国之大,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而每个人的发音都基本上取决于其童年的生活地。这个在演员的选取上就有意思,因为黎明本身是出生在北京,杨恭如也有内地经历,陈可辛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他最初最中意的女主角是王菲,也是因为其北京出生成长的背景。最后由张曼玉来扮演李翘也并无不可,因为在电影中李翘是广州人,也讲粤语。虽然香港话和广州话并不完全相同,但基本上是由广州话发展而来,而一个广州人想要讲地道的香港话简直太容易了。所以李翘觉得自己有天生的优越感——她讲粤语,她从小跟香港人看一样的电视台,喝一样的维他奶,怎么会跟「北方人」归到一类去呢?

语言这件事情在同族群的认同上,开口就知道是不是老乡,同样的发音的直接指向就是「us」。最好玩的例子是获得数项大奖的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这部电影中,只出现了两种语言,台湾的原住民语言和日语,国语作为台湾当局的官方语言,是缺席的。魏德胜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他的绿营立场。

那么在《甜蜜蜜》里,讲粤语的张曼玉怎么和黎明谈恋爱呢?似乎一直是张曼玉在讲粤语,黎明最开始讲国语,然后慢慢学会粤语(张曼玉的语言),于是开始讲粤语。张曼玉虽然国语讲的不错,但是却很少讲国语,虽然对于广州人来说母语也是粤语,但是面对不会讲粤语的「comrade」,她仍旧守住自己的粤语界限。只有非常少的几个地方她妥协了,那就是跟黎明推荐英语学习班的时候,她很认真的用国语讲话,做推荐,为工作,为赚钱。其余的都是黎明在不断的学习张曼玉的语言,这些语言包括粤语,英语(在英语学习班的时候黎明基本上开始了熟练的粤语对话,代表着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张曼玉世界的人),也包括她的ambition,于是他帮她送花,学炒股炒楼,一个是为了爱情,另一个是为了内心的梦想,那时候,李翘只想当一个香港人。

除夕夜是两个人关系的拐点。那个晚上张曼玉做生意失败,跟黎明承认自己是广州人,而她非常喜欢邓丽君。第二天黎明带着钱来找张曼玉,希望自己能承担责任(双关),张曼玉则丝毫不让步,赶黎明走。最后张曼玉边擦玻璃边和黎明做新年祝福,之前操着粤语的黎明,在说祝福的时候用了国语,那才是他自己。张曼玉坚定而隐忍的回应,都是粤语,最后以一句「友谊万岁」作为终点。这也是这部电影最残酷的暗示,无论黎明心里多么的向往张曼玉的爱情,但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操着普通话的黎明和讲着粤语的张曼玉,终究会在不相交的感情线上。

穿着爱情外衣的政治电影

这当然也是一部政治意涵非常丰富的电影。大概举几个例子。

最初来香港的黎明,依旧延续着他在天津时的爱好,骑单车。他骑车在香港欢乐鼓舞的样子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这个时候的背景音乐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你可以想象一下,1986那年的中国内地是什么样子,而黎明已经在自由世界里面,可以挣得比「党干部」都多,可以打游戏机可以吃麦当劳,香港跟天堂没什么区别。政治隐喻不言而喻。

内地版将天津改为无锡。1990年的前一年,黎明写给小婷的信里说「听说北京今年夏天特别热,热死好多人」,大家就都知道所为何指,而选择北京旁边的天津,则是最好的隐喻。在内地版中,导演主动将天津改成无锡,不去触碰敏感点。

另外,这部电影不仅想要探讨97回归之前的香港社会的普遍心态,更加想讨论敏感的两岸三地的对峙状态。电影的中文名称是「甜蜜蜜」,大家都知道这是台湾歌手邓丽君的代表作,而因为当时的中国内地还非常缺乏流行文化,邓丽君当时在内地特别红,香港那时候最红的应该是谭咏麟?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黎明说的「姑妈说,只有大陆人才喜欢邓丽君」。而这种台湾歌曲在内地很红,而邓丽君却无法出现在内地的状况,基本上就是当时两岸三地状态的现实比喻。

然而在张曼玉终于当上「香港人」之后,驱车的张曼玉、黎明在邓丽君的歌声中,在街头遇到正在给粉丝签名的台湾歌手邓丽君。这是本片真正的三个主角第一次同时在场,分别代表着中国内地的人与台湾的流行音乐文化,在香港的相遇。

这也是一种现实。内地人拼了命也要挤入香港,哪怕抛弃妻子也要来香港实现自己的梦想,尽管有的人的梦想是接小婷来结婚,有的人的梦想是「成为真正的香港人」。而对于当时的中国内地来说,尽管台湾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经由邓丽君这些流行文化的媒介,正在跟全世界华人共同熏陶着《甜蜜蜜》的旋律,而对峙的两岸唯一可能的相遇,则是在香港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之中,从而歌颂了香港在两岸和解的过程之中所起的作用。

香港电影《甜蜜蜜》

香港人对于香港的热爱真的是内地人所法理解的。《甜蜜蜜》拍摄的时期,正是香港经济腾飞,流行文化异常发达的时期。导演陈可辛用了很长的篇幅,在一个爱情电影之中,从两个内地人的视角(仰视),记录了香港的黄金十年。那些年香港的股市、楼市等。当然,香港最大的魅力在于,每个人都可以有梦想,只要肯努力就会实现梦想,哪怕你是白手起家的内地人,你也可以做到大酒店的二厨,或者拥有自己的花店和婚纱店。

最后的电影的场景搬到了美国纽约。张曼玉在自由女神像下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拿到了绿卡。类似的场景在香港的时候也有,她说她刚给母亲打了电话说赚了钱。香港和美国有类似的背景,那就是「移民社会」。现在的香港人,大部分都是爸爸那一代或者爷爷那一代来的,对于「我是谁?」这样的身份认同问题从来都是直接而粗暴的。在经济上取得了相当成绩的香港人,在97回归(回归即意味着要从香港人变回中国人)之前很多人移民去了加拿大、澳大利亚,张曼玉和黎明也作为这群移民潮中远走他乡的内地香港人,来到了美国。而聪明肯干的张曼玉,终于在「自由女神像」这个有着万千象征意义的地方打电话向身在内地的亲人宣示自己的获得的美国身份的合法性。

张曼玉这个角色,是陈可辛对于香港人的自比。大多数现在的香港人跟李翘一样,都是广东省的移民。她聪明、勤奋、坚强、有野心,敢说敢干,敢作敢当。她不断的在努力然后实现自己的梦想,她在ATM机前有过嫣然一笑,也有过失望沮丧。她面对强大的黑社会也没有任何畏惧,不卑不亢,她可以在任何环境下通过自己的能力获得肯定,获得成功,她也可以拥有黎小军骑单车的爱情,或者黑社会老大豹哥带着金表却在后背纹「米老鼠」的爱情,但她似乎总是在追逐,追逐似乎就是她的宿命,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直到千帆过尽,她经历过她想要的所有人生高潮和低谷,在获得的了最终身份的合法性认定之后,她才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肉,才开始在大街上疯了似的寻找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才可以在纽约的街头,在《甜蜜蜜》的歌声中,再次遇到最初的爱情。追逐似乎就是她自己的救赎,她的宿命。

那一幕,豹哥对着空荡荡的纽约街头,开始回忆他最初出道时候的油麻地。对着风景相似的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张曼玉小姐吃着她的凤爪。豹哥的表情像是出了神,那是他的英雄时代,创业派们总是喜欢英雄化他们最初的样子,那当然也是回不去的好时代,望洋兴叹的时候,谁能忍住不自我感动一下,落点眼泪做修饰呢?放到十年后的今天来看,像是陈可辛做了一个预告,香港啊,你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

What Shall I Dress on Your Wedding?

早早就订了机票去参加她的婚礼。那时候我在广州,没什么朋友,她和师弟教我学白话,休息日到处吃广州的美食,游长隆泡中大,虽然我后来还是辗转回京,但现在想起来那年广州的夏天确实烈日炎炎冬天确实阴冷刺骨,但想起来仍旧觉得那是一个美好的城市,到现在去广州也都很少住宾馆,都住在她家里。

跟她出柜是13年一起去台湾玩。在花莲的星空下我跟她说出自己的秘密。自那之后倒仿佛更加亲密,从前话题的禁区之后也经常触及,那时候我们28岁上下,她作为一个女生对于结婚嫁人这件事情更加焦急。我们常常在晚上打很久的电话,都非常关心彼此的「幸福」。我一直以为对于直女来说幸福简直太容易,却不然,对于爱情这件事情,不论曲直似乎都是难题,缘分不到的时候,再怎么恨嫁都没有用。

从前的那层纸被戳破,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是不是如同Will and Grace我不知道。记得以前看在豆瓣看过一篇影评,很感动。可能每个基佬人生当中都会有几个红颜知己,他们有耐心听你最心底的故事,跟你一起聊男人骂男人盼男人,心里也一直盼着你好,似乎比你每个阶段的男朋友都更加真心。甚至在嫁人之后,也还是会为你留一个位置,因为她担心你一个人过的不好,所以她的心里永远都为你打开一扇窗。

这一次参加她婚礼,我还要担任一个重要的角色,那就是婚礼司仪。在那之前我一直很忙,都没时间准备。临近出发的时候我问她:「What shall I dress on your wedding?」是真的字面意思的问,她却似乎更加关心自己的新娘礼物以及胖瘦问题,对于我无暇顾及。

出发前一天,我跑到中关村,大肆购起物来。那一刻愁肠百结,做过几次伴郎,但是以这种身份登上自己好朋友的婚礼仪式,还是第一次。再有就是,我自己最宠爱的女朋友们,她是最后一个了。所以我没有犹豫有点不菲的价格,我把自己打扮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我希望我出现在她婚礼的时候,她会觉得很安心,会看到的用心,我站在除了新郎的最近的地方看她的时候,她会记住我的笑。

辗转广州,再到江门,这几年广东城市似乎已经去过大半。婚礼前一天我跟好友沿着江边散步,一边抽烟一边聊了很多。如今离硕士毕业差不多5年的时间,5年间我毕业就业辞职读博士,如今又要毕业了。很难有机会如此细致的检视我们的成长轨迹,一遍遍感慨。但幸运的地方却不是我们终于获得了成长——肯努力,岁月逝去之后总是会成长的——幸运的是,这些年,我们虽然聚散离合,但终究不离不弃,或远或近的参与和见证了彼此的成长。

回到宾馆我让好友看我的衣服,问他是否还算可以。他似乎只能首肯。然后他试着为我戴领结,那是我一个人无法完成的任务。也就是这个人,曾经在失恋了给我打电话打到凌晨6点,或者在我决定回广州在清晨的白云机场抱着我大哭,或者在我下飞机的时候告诉他我快饿死了出地铁的时候会捧着热乎乎的奶黄包等着我,或者我难过的时候会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好,但我们只能这样。

在他睡觉的时候我一遍遍的过着我的串词,但我其实一句都没有打算按照婚庆公司给我的版本主持。

那是一个不太大的会场,灯光却异常刺眼,我站在舞台中央的时候,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我是那个看着他们俩认识,相互守护却又相互错过的人,我是那个最后又推了一把的人。现在似乎一切看起来很美好,我非常喜欢的两个好朋友结婚了,我作为他们共同的好朋友,每次去广州都可以住在他们家。上一次住在他们家还是夏天,她男友非常认真的问我:「X哥难道你就不能找个女生好好过日子吗?说真的我还是理解不了(男生为什么会喜欢男生)哦。」我想这一句,应该已经是一个直男能给出的对于基佬的最真诚的祝愿了吧。

如今,她和他结婚了,我也最近距离的见证了整个仪式。虽然绝对的主角只能是这对新人,但我还是很失落,在整个我南下广东做司仪的过程中,完整跟她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是灵星打照面以及台上那短短的几十分钟。她在各种亲戚关系同事关系朋友关系中周旋,我却只能是个局外人——从根本上来说,这辈子似乎只能在所有的亲戚关系同事关系和朋友关系之中做一个局外人,而我和我的「闺蜜」之间的关系,也只能是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在她的舞台上披星戴月,她也很爱你非常希望你幸福,你自己也很想要幸福,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她担心,也无能为力。

高中最好的女朋友已经当了妈妈,从微博上看她现在挺幸福的;大学最好的女朋友已经当了妈妈,从朋友圈上看她已经跟老公分居了。年少的时候我们热爱彼此,大半夜坐在操场喝酒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我们如今会成为微博和微信上的朋友,都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但是当时,我们是真的深爱彼此,以及,我也坚信,如果我现在落难,他们也还是会无欲无阻的赶来,只是生命中已经习惯了大家这样远远的观看一下对方的生活。

但我还是希望你记得,我在你的婚礼的时候穿了深蓝色金色纽扣的衬衣,黑色小西装,深色牛仔裤和日版限量匡威「开口笑」,领结居然是迷彩的,头发是临时找宾馆门口的理发店做的。亲爱的,这就是我在你婚礼时穿的衣服,我很开心,我终于看到你嫁出去了。

基佬三十。

2014年对于我来说过得并不算太好,但是很重要,2104年,我30岁了。

前几年写「28岁说」系列,处于「前30岁」焦虑里,一直在为这个年纪的到来做准备。本来也计划要写一个「30岁说」的系列,终于因为感受太复杂而没有能够完成,甚至更多的时候无法下笔。今天跟那个曾经质问我「你在害怕什么?」的好友聊天,她说她的30岁过得也非常糟糕,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什么样子就一下子这样了。「这样」是哪样呢?女儿在长大,更需要她投入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和教育;父母公婆已经在接近60岁,他们也在焦虑,他们迅速的变老于是对于子女有更多的情感需求;事业上呢,正是最难突破的时候,要么阅历还不够想不明白想做的是什么,要么有想做的事情却没有资源没有能力去做,经历和感情都在拉扯,看起来实在太糟糕了,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其实,公司里1984年生的人还真不少。这是一个创业型的公司,创业初期加入的人基本上都处于30岁的边缘,一个个离职的人其实不是在跟这个公司告别,他也在跟自己的年纪撕扯。那个回家乡发展的谁谁谁,那个去国外读书的谁谁谁,还有那个换一个公司创业的谁谁谁。30岁的时候,总会问自己,「而立之年」,自己何以「立」?

生日当天,收到@小pig 的微信,他问我30岁有什么感受没。那时候真的没感受,30岁的当天,和前一天以及后一天一样,都只是平常的一天而已。但是30岁人真的会有什么变化吗?那当然有,首先是开始变老变胖以及体力变差,然后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变更高。似乎是等了30年,终于想要问自己有没有做出点什么了吗,同时也开始建立起一套对待自己和对待世界的标准与方法,这个标准不是从别人那里继承的,而是看了很多之后总结出来的,而这个规则再也不能对自己糊弄,如果这个时候仍旧骗自己「世界总会变得更好的」,因为我们都知道,世界可能再也不会变好了。

好友说,某某今年也30岁,他在北京东边买了一套房子,突然减肥和保养,一直顺风顺水从不允许自己出错的他开始故意让自己放纵的花钱和犯错,体会那种失控的快感;我却没告诉她,其实他也是个gay,今年失恋了,30岁面临经营多年的感情的崩塌,虽然后来他恢复的不错,但我们从他减肥成功以及拼命工作的样子看起来,我并看不出来他幸福。好友还说,某某某今年也30岁,看起来她很享受现在的状态,但是真心不知道她周末都怎么过,是不是除了工作她对于生活再也没有任何期盼。

我周边呢,小宇宙30岁结婚且生了女儿;小羽毛参加了一个什么培训组织,每天跟着那个组织跑动跑西,工作却在面临公司裁员,他也希望被裁因而可以获得丰厚的赔偿金。大多数的同学朋友都走入了婚姻,当了父母的人们可能已经没什么力气和时间去反思自己的人生到底要怎么样;作为基佬的我们,却忧心的要死,我的感情呢,我要不要出柜,形婚是可行的吗,以及代孕到底要多少钱。这个时候我也很希望我能有一个孩子,让ta夺走我所有的思考的具体指向,只把无止境的爱和努力指向ta,希望ta幸福。

但还好,30岁这年,我还是没找到可以终身相伴的人,但是我养了一只猫,也算是为生活找了一个支点。它此刻就坐在我的laptop旁边安静的看着我打字。身在杭州的师兄也仍旧孑然一身,他也养了一只猫,但是没有我的这只     _好看。我想它也在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一点。

感情上有一种近乎于「剩女」般的心态。越到这个年纪越焦虑,大家都背着沉重的历史来到当下,或多或少都有过感情经历,过去的经历又成为门槛,指向每一个当下的「无法接受」和「没法将就」,但是当有一点点爱情的光透向生活的时候,又不矜持的奔过去,每一次都希望是最后一次,每一次又更加确信,今生可能不会再有了吧。这种危机感和顾影自怜常常在深夜将人击得粉碎。最后如同那些在买房的时候最后一批进到挑房现场的人一样,因为期盼了太久也太累了,那时候似乎唯一的念想就是要买一套房子,根本不顾剩下的户型和大小是否合适,买了再说。

我也被这样的情绪裹挟,我生怕我将爱情当成事业,却失落在每一次的「买了再说」之后。

30岁这年,我拿了驾照,去了四个国家,观影量终于过了1000,有了一定的存款;这一年,当然我对自己更加不满意,我也不知道未来的人生有什么会让我满意,我不认为我的知识储备和人生阅历可以让我成为一个好的大学老师,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写出有价值的博士论文来,甚至,除了「赚钱」这件事情之外,我也几乎想不到什么在工作上让我有兴奋感的事情,我空前的嫌弃自己和出离焦虑;这一年,我尝试恋爱然后失恋。

在年纪上,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说白了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不够聪明,不够努力,甚至不够有趣。前段时间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看完了豆瓣某名人从2003年到现在的博客,他虽然是牛人,但似乎现在过得并不开心,所以倒过去看博客的感受是,越来越遁入到一个天才少年的忧郁和悲伤之中去,虽然我天赋和背景完全不及他,但那种感受是相似的,似乎我也有一个漫长的忧郁的青春期,青春期过了之后,人生还是很难快乐起来。最终你发现不管是你是否能到达你想要去的那个舞台,你都不开心;舞台之后还有更大的舞台,你怕的不是达不到,你怕的是,这更换的舞台不过是人生不断变换的幕布,换来换去也不过是人生徒劳的追寻;总有人生要超越,你不开心是因为追寻本身已经是幸福,你却总望着远方还没到达的风景。

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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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偶然的就会,看到了一组照片。我没想很多,没想过自己熟知的人会偶然出现自己的眼前,并且是自己从来没想过的姿势。

这当然是一组超过我想象力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并未露脸,但是通过蛛丝马迹的辨认,我还是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在几个月之前还与我素昧平生,可是没多久就宣称要做我生命里面最重要的人。然后当我看到那组照片的时候,先是冷笑一声,然后如同做科学研究般仔细辨认,不敢有任何的疏漏。内心里面我并不希望是他,但是我的强大的好奇心和自尊心又驱使我加速求证。

对,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不是他?

师妹和前男友在一起七年之后分手,分手的过程残忍而艰辛,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她看到的这个人,和七年中的相恋的爱人显然没有丝毫关联,甚至也在不断的问自己:「这个人,是跟我在一起七年的人吗?」

而照片中的这个人,他看起来孤独无助,无以复加的忧郁。他曾经一度是与我最亲近的人,每天耳鬓厮磨,轻柔耳语。可是这个样子的他我不认识。所有照片中向我传达的信息我都无法捕捉。他只是无言的蒙着眼睛,我并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已经心碎一地。我甚至想要冲进照片去拥抱他,去抚摸他的忧伤。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向我表达过他的这一面。可以说,尽管那个与我耳鬓厮磨、轻柔耳语的人与照片上的人这个人是同一个人,但是我想,我却从来不曾认识过照片上的人。那是一个与我的世界不曾相遇过的世界。

在确认是他的那一刻,我心里无比惆怅,但更多的是难过。这个人,我竟从不曾真正认识过。在那些彼此错过的蹉跎的日子里面,他无比孤独,我却只凭有限的符号储备去理解那个从不曾属于我的世界。我力不从心,只好堕回原形。

然后,照片留在了我的手机里面,那个人却消失于我的世界。后来,我又在无意中与更多的类似的照片邂逅,不同的时期的他,不同尺度/姿势/身材,但却永恒都透露着孤独。你那么孤独,却不曾在孤独的世界与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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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偶然看到了一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人,却不能站在此时此刻去看他。隔着将近四年的时空,我还是忍不住会回到四年前去看他。那时候的他还没变的现在这样牛逼轰轰。那时候的他还是肉肉的,有小肚子,喜欢撒娇喊着他给我起的名字,还经常担心裁员会波及到自己,还会在凌晨四点的深度睡眠中回应我的拥抱,拨弄我的头发。

这个他当然是我不认识的。他纤瘦,不可一世的自信满满,不管从表情从姿势从旁边伴奏的冗长的自我介绍都看出来;而我看到的却是他开始微微下拉的眉梢眼角,以及略微明显的法令纹;也许不会有人像我这么熟悉他的面容,也许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去注视他,但我看到他如此自信又如此卑微的一面的时候,想到他分手之中也许他的事业垂直上升了几个阶梯,或者又已经让好几个痴恋他的人心碎,可是他却并不幸福。

隔着四年看到现在的他,从蛛丝马迹去体会他的现在和他几年的变化,我如同对着一段空白的岁月一般无法抑制的,在凌晨时分,居然没有忍住流泪了。四年间,不管曾经多么亲热亲密或者深仇大恨,也足以让我们变成陌生人,如同冬夜的北京的夜,夜凉如水。

回不去的是曾经一起度过的苦难的日子,也许我们再也不想回到那时候,但那时候,我们是幸福的吧?不像现在这么有钱牛逼轰轰,但也不像现在这么彷徨。很抱歉当时的我太笨了,不懂你不懂你的爱;但是现在的我很好,我也希望你能拥有配得上你的好。

love letter

相似场景在《幻世浮生》中是这样的,在收音机前听着女儿唱歌的肥温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虽然旁边的人都偷来羡慕的眼光。她似乎是在怀疑,这个由自己拉扯大的女儿,难道不是一直在学钢琴吗?为什么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花腔女高音的歌手了呢?在别人艳羡的称赞中,肥温是孤独且沮丧的。自己没有参与的这一段岁月中,自己对着陌生的听不懂好坏的收音机,只好接受,这个是自己的女儿。

在日本电影《情书》中,藤井树(男)遇见了跟初恋藤井树(女)面容一样的渡边博子。藤井树(女)在看到隔着数十年的岁月看到借书卡背后其实是自己的画像的时候,眼泪流下来。原来那个在微风拂动的窗帘间书写的少年,是在画着自己;可是看到这个画像的时候,少年已经去了天国。

戴锦华谈到《情书》的时候说:「这是一个人和一面镜的故事——一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故事,一个孤寂或没有爱情的寓言。……这几乎是一个被孤独者所构成的世界。」那么当我们隔着岁月和彼此对于对方了解的千沟万壑来看到一组图片的时候,对于看到的一方而言,却是意义丰富的。但是,看到的这一方,是一个人在言语,如同戴锦华说的,「全部的剧情便发生在一个人和一面镜之间。」

所以《情书》其实是一个人与自己以及过往的经历握手言和的故事。尽管这个握手言和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参与。从这点来看,那封由渡边博子无意中发出的,本来注定一定不会寄到目的地的信,终于收到回音,应当是一种幸运。

生活中还有另一种可能。当岁月已逝之后,我们与曾经的幸福的或者伤心的过往握手言和,对于少年树来说那是少年时期不懂爱情不给回音的少女树,对于少女树来说那是父亲突然离世所造成的重创,对于少女树的妈妈来说那是因为家里住在院子里交通不便而造成丈夫抢救不及时的终身遗憾,对于爷爷来说那是自己背着儿子却错过时间的终身自责,对于渡边博子来说则是失去自己终身最爱的未婚夫;当我们与这些幸福以及伤痛和解,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如果藤井树没有不行遇难,他遇到那个与自己初恋长相相同的叫做渡边博子的女生的时候,他们可以幸福的在一起。

现实生活中的「情书」并不一定非得写给过去,也可以写给现在和未来,写给身边的人。

最后一次上讲台。

讲完三小时的课,我匆忙的把手机号码敲在PPT上,本来准备好的致谢词、总结词突然间断电,半个字也想不起来。只好匆忙鞠躬,拉着行李箱赶往机场。

硕士毕业后的几年间,我总是这样匆忙从一个城市往另一个城市,大多数的时候是一个人,整个过程如同演默片,不是《不如不见》里的陈奕迅,而是《迷失东京》里的Bill Murray。

然而当我大汗淋漓的赶到机场,终于在飞机上找到位置坐下,看机窗外安静的夜色,缓慢的搬运行李的工人以及不停四下张望的引导员的时候,才觉得终于可以难过一下了。从决定辞职读博士开始,我的人生就走向了一条莫名其妙的路径,很难向别人解释「我到底在干嘛?」但在我承担的所有角色中,我最喜欢和最享受的是这一个,那就是在讲台当老师。虽然每年只有短短的三周的时间,却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光。

第一次上讲台的时候,我使劲浑身解数,像是要对谁证明什么似的。关系不错的师妹专程请假来听课。我却很煽情的说,「三年前我也跟你们一样,坐在下面,什么也听不懂。」那时候的自以为像是经历了世事般沧桑,终于找到温柔乡般醉倒在一片痴迷与信任中。之后再有登讲台的机会,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企业,没有了初试啼声的兴奋,却在每一次课后都有被掏空的疲惫,再检讨自己的不足:阅读量太小,思维能力还是不足以支撑,再有就是节奏掌握的不好,案例讲的不够细致,等等等等。

兴奋感散去,眼前的拥挤的教室变成沉默的桌椅,咖啡的兴奋度也无法起作用,只剩下空虚。一个不到30岁的人,应该有怎样的知识积累与社会阅历,才能撑得起一个讲台,才能不间断的在三小时内分享他的知识量与人生体验?

对我来说,这几乎是掏空自己,又认识到自己做不到的过程。这个过程,让我觉得无比刺激,又无比沮丧。又期待,又受挫。

所以,我本来打算在下课之前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讲台上讲课了。」然而我终将知道,对于台下的人来说,这是一句煽情的废话,于我,却是一段人生的总结陈词。可以在心中将这几个字组字成句,对我来说,并非容易的事情。

可是时间就这么到了,三个小时,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早下课去赶飞机的,结果最终连准备好的内容也没来得及讲完。我只好狼狈的将手机号码写在PPT上,并轻轻的鞠躬,拖起行李赶紧上路。

最想说的,总是来不及说出来,就已经变了味;不说出来,又如鲠在喉,却又只能咽进去。

感情状态。

跟学院几个老师一起去米国开会,我曾经当过一个年轻女老师的助教。我读硕士的时候,她刚拿到米国的博士学位,单身,美丽的面孔,自信满满的气质,踌躇满志。这次去米国不仅带着自己的老公,还带着两岁的儿子。

吃饭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她当着全桌问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懒得去解释很多。就说,「有啊。」

然后她立马补充了一个问题:「是我知道的那个吗?」

我被这个问题震撼到了。我并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哪个,因为据我自己所知,这么多年来我倒是有过男朋友,真的没有过女朋友。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哦,不是那个了。」我猜她指的是某师妹。当年师妹风风火火的追我,全院皆知。

她继续不依不饶,「那现在这个是我们院的吗?年纪多大?工作了吗?……」

我才意识到,在一个八卦的女教师面前,对于「感情状态」这个问题,一个马上而立之年的男生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不论回答「有」或者「没有」,都会被刨根问底。

开学去学院注册,特意选在了中午一点半左右去,觉得那个时候人最少。打开学办的门,熟悉的老师的脸孔,亲切的勤工助学的师弟师妹。

忽然,学办老师停下手中的活儿,大步流星的走到我的眼前,仔细的观摩着我,我被这个不容拒绝的阵式吓到了,只好乖乖就范,而老师的样子,像是在研究一个中世纪的雕塑。然后她惋惜的说:「比起读硕士时候的你,你真的是苍老了好多。」

她记忆中应该是六年前的我。那时候我大概两天刮一次胡子就好了,现在早上刮干净傍晚就又冒出来。她看着我的样子所表现出的对于时光易逝的慨叹,仿佛是在照镜子般,啊,岁月是如何侵蚀一个少年的容颜,就会如何的侵蚀我自己。

但是,一向在学办巧舌如簧的我也对着这个慨叹良久想不到更好的对答,只好缄默。我赶紧低头找我的名字,准备签完字赶紧撤。

「那么,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吧?」还没等我把档案抽出来。

她用的是「吧」,不是「吗」。这两个字的差异告诉我,她是多么希望我能找一个女朋友呀。

「恩,有。」

于是她带点吃惊又带点满意的低下头,「工作呢,打算如何呢?」

原来问题后面还有更多的问题。

跟同门不是很熟的师妹聊天,正事聊完之后,师妹试探的看着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尼玛又来了。我心里默念。

「师兄,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师兄,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呢?」

「那有男朋友吗?放心吧,我完全能理解。」

「不管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赶紧找一个吧,一个人太苦了,觉得你特别孤独。」

因为「铁三角」中的一个角奉子成婚去了,我们三个人一月一聚十余年来首次断掉了,并且不能有遗憾。

跟我一样未婚的那个角,经常在全国游山玩水,在不同的地方签到。国庆节,其余两个角先后说回学校转了一圈。然后我们开始讨论校园内的变化,或者北京怎么都完全不出太阳。对于「谁陪你一起回学校」或者「谁陪你一起游山玩水」这样的话题,我们从来都不去触及。在那些发在朋友圈的照片镜头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或者几个人,可是我们却从来都不去问,像是约好了般默契的的回避。

你生病了有人照顾吗?你难过了有人安慰吗?你孤独了有人陪吗?

中秋回家,奶奶说,吃不到家乡的饭菜,真是可怜。你看我的熬的这玉米南瓜粥和烧的饼,北京肯定买不到。

然后她问我,「在北京有人帮你洗衣服吗?」

我刚打算说洗衣机啊哪里还需要手洗啊还没说完呢,她就开始抹眼泪。「家里每天做那么多饭都吃不完,你却没东西吃。洗衣机洗的衣服怎么可以穿,那东西用来洗窗帘还差不多,手洗才干净。」然后哭个没完。

对于大多数没法解释「感情状态」的人,都已经很少来往了。有些人因为彼此太在乎,不需要解释对方也知道,言语中故意错过去的沉默是你们的友情。而对于垂垂老矣的亲人,这个话题却只能以眼泪作为终场,她觉得你受了委屈于是委屈的流眼泪,你自己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其实在心里也在委屈的流眼泪。

定性之眼(8)

概念

经常会听到一些自以为是的概念,比如「新生代农民工」,或者「穷二代」,听起来煞有介事的样子,仔细推敲起来概念模糊。但是这些似是而非的概念往往都带着一定的假设,比如「新生代农民工」是在说,新一代的农民工,应该都是80后和90后们,这些人跟他们的父母辈成长环境截然不同,所以长大成人之后虽然享有同样的阶层身份,但是行为方式也完全不同;「穷二代」则是指那些在贫穷环境下长大的一代人,这些人可能经由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社会阶层的逆袭,也可能固化在穷则穷已的环境之中无法自拔。

本来想了解「农民工」,因为「价值观」的原因,我们不得不修正了这样的说法,变成了「外来务工人员」。但是从这种说法来看,我本人毕业之后如果不愿意回家乡,也应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外来务工人员」了。但是在此做一系列概念的界定,无非是想去定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没有很高的文化程度,从事的工作比较「基础」,薪资相对较低,外出打工的人是因为在家乡没办法获得相应的报酬,而也有一部人留在当地。可是其实其社会阶层、职业身份并不能很好的跟我们的研究目标对应——在研究目标的另一端,其实我们只关心用户的手机使用行为,那些技术「小白」们,那些应用「小白」们,那些「内容」小白们,并不一定就是农民工。在这里,是我们可以看到的人群属性,与其手机使用行为之间的严重gap。

人群

通过agency我们先在北京找了一些「外来务工人员」。这些人是高校的保安,是工厂的工人,是辗转于高楼大厦与高低端小区的快递员……这些人的显著特点是,他们学历、收入都偏低,时间被整块切割或者零碎穿行,不管对于电子终端还是话费、流量费等具有较高的价格敏感性,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对于手机的使用不仅不能算是「小白」,甚至算是高手。我们常常会刻板印象的认为,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对于新技术新文化的接受程度是相对慢、低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技术面前人人平等在手机这件事情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们使用「万能钥匙」来打开附近的不知谁家的wifi来当做免费wifi,他们使用团购,使用淘宝,抢红米,听音乐玩游戏看视频,在58同城或者赶集网找兼职,无所不能。似乎在「用手机」这件事情上,他们并不需要别人帮忙,手机简直和看电视和去网吧玩游戏一样的简单,并没有学历的门槛;他们跟父母一辈显著不同,他们显然对几乎同龄的技术产品如此的驾轻就熟。

城市

于是,我们开始反思,是不是「北京」这个大背景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帝都牛,连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外来务工人员」都比别的城市牛很多倍呢?于是,我们打算再跑一趟东莞。去那里去看一下大家「不认识的人」的样子。

在联系agency的时候,对方的负责人告诉我,要到东莞看「农民工」的话,一定要周日,因为他们一周要上六天班。恰好「海鸥」过境。我们降落在白云机场的时候,天气真是不错。一路赶到东莞,在闹市区下车,然后就被震惊到了。这个东莞是我不认识的东莞。我曾经于2013年秋天以及2014年春天分别到过东莞,而且每次都住同一家宾馆在同一座大厦工作,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萧条」的东莞:周六的东莞,马路上没什么车,闹市区没什么人。然后我们又驱车去了周遭聚集着工厂的小镇,同样的情景在此发生。一年前来这里的时候曾是一副繁华的气象,现在却已经感到了末日般的凄凉。

方法

这次比较好玩的地方是用了之前没有敢采用的一种方法:「家访」。跟小学的时候老师去学生家里家访有点类似吧。于是我们就一车人浩浩荡荡在东莞的各个乡镇之间颠簸,但是到了第一个工厂的员工宿舍门口就开始纠结了:这么多人进去围观,可能「观」的意义就大于「访」了。但这种方式确实最为直观,这些人的生活场景瞬间之间屏障就被踏碎了。他们如何使用互联网,他们的PC与手机之间如何分工,他们除了狭窄的睡觉空间之外,还有别的娱乐场所吗?他们除了手机与网吧,还有别的可以求诸的度过漫漫孤独时间的方式吗?这些在进入到被访者的生存场所的时候,我们就几乎不需要去鉴别被访者的言语是否真实可靠了,甚至也不需要太依赖被访者的语言表达能力去想象他的生活真实了。

「家访」最大弊端就是「访」的效果会变差。少了单面镜室的环境,被访者显然在自己的环境中成了占据主导地位的一方,尤其是又有了被多个人围观的场景,被访者的注意力就开始在多个人之间游移。所以改进的方法应该是访谈者单独完成家访的过程,或者在家访结束之后,结束之后将被访者拉回单面镜室针对家访中的问题各个击破。

反思

那么我们最想了解的部分,我们可以很轻松的从他们的人群属性将他们定义出来,但这些人的行为却不一而足。那么反向来思考,如果我们定义一些手机使用行为的集合,往回倒推是「寻常就是这么使用手机」的人群的话,能否将其返回一个固定的人群呢?我想大概是会让大家失望的。但是每个人的一部分行为的固有行为集合,却反而可能汇集成一个固定的属性。这个行为集合指向的App,应该不是服务于一个特定的人群的,而是服务于大多数人的一部分需求的。这个需求最好是钢需,才能将所引起的成本递减。

所以对这件事情的思考就从,某一个特定的人群是否在手机使用上的需求有最大公约数,且这个最大公约数是只属于这个群体的,我们将这个最大公约数拿出来与我们周遭人群进行对照的时候发现,我们所寻找的不应该是这个特定人群的最大公约数,而是所有人群的最大公约数。其实最终要实现的应该是将人们的行为进行概念层面的分层与切割。从这点来看,马洛斯的需求假说应该是靠谱的。工具类的产品应当瞄准的「钢需」,非用不可,解决的是具备「普世」意义的那部分。而内容型的产品则应当将层次分好,让「消耗时间」、「寻求慰藉」、「寻找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的不同人群都可以在内容型产品中找到自己。工具类的产品解决的是空气和水的问题,不论是谁都不可或缺,并且用户对于这两件事情的议价权并不高;内容型的产品解决的是食物的问题,每个人都要吃,但是有的人能力多一点就吃的高级一点,有些人就吃的差一点。内容各有偏好,要让每个人通过互联网产品(平台)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世界

虽然我有少年时期的农村生活经验,以及我家乡的很多亲友都可以成为收入低、教育程度低的样本典型,但是这次在东莞见到的这些人,确实也是超出我生活经验的一群人,确实也是我「不认识」的一群人。

他们大多数现在不满20岁,生于1995年之后,来东莞没多久,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独生子女。一些父母也在广东打工,于是他们也跟过来,但并不住在一起;有一些则跟着老乡背井离乡就出来了,看起来是在「打工」,其实是来看看这个花花世界长什么样子,来度过剩余的青春期。

他们不再会因为要省钱在蜗居在局促的宿舍,而宁愿用工资的十分之一来换取一个独立的生存空间,住的地方可以没有独立卫生间但一定要有网络,喜欢的电影要去电影院看,女生最喜欢的事情是在淘宝买喜欢的衣服,男生闲了可以刷陌陌来追女生,还要有一项爱好,比如游泳、轮滑,甚至买一台摩托车在「禁摩」的东莞的夜里狂奔,因为这样很酷,会吸引女生。出了他们的工作本身,学历以及收入,我看不出他们与城市小白领有任何的差别。通过消费、互联网,以及更加开放的身体关系,他们正在成为新一代城市人。

但他们也会焦虑。比如东莞的工厂已经越来越少,这个GDP曾经抵过许多省会的小城市,因为年内的整顿而正在逝去它曾经显赫的地位。越来越多的工厂正在向劳动力更加廉价的内陆城市转移,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人在不久之后可能都要踏上回乡的旅程,不管是回到家乡的城市另寻打工的工作,还是回到父母的土地上进行劳作,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毗邻香港和深圳的东莞的人生经验将是他们很难再找回的一段旅程,更加吊诡的是,在不久之后,他们也将被更加「新」一代人的生活方式所覆盖与淹没。

你的背包。

每次搬家,都会翻出来一堆东西,扔掉一些东西。总有一些,每次都舍不得扔掉,但也只是能在搬家收拾东西的看一眼,然后匆忙再塞回去。

这次翻出来你的背包。这个陪着我南下北上,陪着我人海浮沉的背包,最后被我堆在了箱底。再次翻出来,想把包里没用的文件清一清,谁知道,居然翻出来几张纸条。

第一张是第一次我去你那里过夜,早起醒来你已经去上班,纸条上写着地铁的方向,早餐在哪里,我记得旁边还有一把钥匙——那把钥匙我还留着;还有一张是我们吵架,你写的保证书。

它们这么突如其来,以至于我总觉得像是在意外的时空遇见了久违的好友,他们错落有致的躺在你的背包里面,又被我塞进箱底。

2009年7月18日的北京特别热,我们去工体看了陈奕迅。很显然那是一场充满着粤语歌与舞曲的演唱会,陈奕迅在上面跳的大汗淋漓,我却一直在出神,多希望他能安静的一言不发的唱歌。

演唱会结束我们一直走着。从工体一直走到东三环,再一路往南。再后来我们实在走不动了,然后我们就坐在路边等出租车,感觉是一直淌着汗水等到天荒地老才终于来了一辆。

大多数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我似乎都话不多。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人前开朗活泼的我,背后却是安静缄默的,而我喜欢这样的状态。

上周六又去了陈奕迅,这算是赴一场约定。这些年看的演唱会也不算少了,但刻骨铭心历久弥新的歌就那么几首。

陈奕迅这次显然对帝都歌迷重视了许多。尽管仍旧有不少粤语歌,但国语歌的数量明显多了,安静的唱歌的部分也多了。于是我终于可以沉下来去听他的真假音转换,也去听听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世事变迁。

听《十年》的时候我刚高考完,考的很差人生非常荒芜,每天骑着单着纵跨整个城市去上新东方,耳中一直在repeat《十年》。那时候我哪里会懂得「情人最后难免会变成朋友」中的人生况味。

终于轮到《你的背包》,想起搬家的时候偶然翻出来的你的背包和字条,想起这些年身边的人轮转变迁,似乎也只能泪流满面。

至少我现在还是愿意相信,当时你是爱我的。而我也一样。

据说陈所长在演唱会已经很久不唱《K歌之王》。

定性之眼(7)

我们开始决定与我们「从来不曾遇见和认识的人」聊天,当然是因为在做产品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又非已有经验可解,于是她拉着大队人马每周跟我飞往不同的城市,去「遇见」,去「观看」,去「认识」。

可是当我「遇见」这些人之后,才发现其实他们是我生活经验之内的一群人。在我离家读大学之前,这些人就是我生活中人际关系的主要组成部分。他们是那些没什么社会地位的人,干着粗活,没什么远见更加没有什么高大的理想,吃饱喝足已是足矣;他们是那些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人,生活在祖祖辈辈编织的土地、人际关系与生活方式的网上;他们是那些被称作「loser」的人,每每我们在谈到互联网扩散的时候会这么说这群人:「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PC,借由智能手机,这些人才第一次接入了互联网,他们是最后一批进入到互联网的人。」尽管我也熟稔的使用这样的语言,但是这些人离我实在太近了,他们就是我的叔叔我的哥哥我的发小,我怎么会需要去「遇见」和「认识」他们呢?

所以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同行的同学们对待这些人的价值观。在他们被当成「loser」之后,这样的反差就更加有效:一方是在上学、就业中从来没有失败经验的佼佼者与胜出者,另一方是那些在这些竞争中不断被甩出竞争序列的淘汰者与失败者。他们还不怎么会使用自己的手机,他们仍旧看各方卫视看《非诚勿扰》看《爸爸去哪儿》,他们更多的时候跟隔壁楼的朋友打麻将打扑克或者蒸桑拿喝茶KTV,在这些忙到几乎没时间休息,每天都加班的人的眼里,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在「虚度光阴」,并且在不断的反问,「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不上进呢?」于是得出这样的结论:「活该他们陷在生活的泥沼中无法自拔。」在多元价值观的互联网从业者的世界中,居然这么简单明了的将「上进」、「优秀」这样普世主流的价值观奉若道德神话,让我异常震惊。

她没失败过,从来没有。她异常优秀,异常成功,所以这些人她从来没有遇见过也没有认识过。但,这些人现在成为她的产品的主要用户群之一,她必须逼自己去认识他们,然后她仍旧站在了自己原来设定的思维模式中来认识这些人,于是,再如何深刻,也只是,缝缝补补而已,当她没法与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她无法去体会这些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就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辛苦和卑微的生活在这个一点都不美好的世界上。

前几天她来找我,她说,她突然明白了,所有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在不断的认识和学习,只是认识与学习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同而已。有些人选择了书籍,有些人选择了游戏,有些人选择了《无诚勿扰》。职业也是人们选择的认识和学习世界的方式。即使是孕育一个小baby,即使那个女生再也没有时间来读心爱的小说和心水的电影,但是她认识和学习的脚步却不曾停下——当妈妈,这是多么重大的一次人生学习。

她没有生过小孩。她每天工作14小时以上。出差的时候,我们累了睡了,她在颠簸的包车上做笔记写邮件。她这么勤奋,她从不服输从不妥协,她捍卫了多年的价值观却在今天她不得不要理解那些「从来不曾遇见、认识」的用户的过程,变得更加宽阔和平和了。像是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任性的青春期之后,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自己。

而关于这种改变,我想聪明的、有智慧的、有天赋的且刻苦的人,总是会寻找到另一个自己的,就像是有慧根的人总会找到自己的心灵归宿那样。也因此,你会对自己有所宽恕。所有的读懂别人,不过是从别的维度在读懂自己。这是我们与自己在和解。

我觉得她长大了。

我的背包。

在广州工作的时候,我在用小Q同学退下来的一个皮包,穿西服打领带,还挺像个样子。从北京背过来的双肩背包就被我搁置在单身宿舍。其实那个背包也是跟小Q逛街时一起购置的。

时移世易,后来我回京读书,仍旧与这些背包牵扯。几次搬家,竟然遗失了那个皮包。又想避免与过去牵扯,于是索性把双肩背也换掉了,恰有人送我单肩背包,我也就顺势换了。再后来在香港,偶然看见Timberland的一个双肩背,黑色,不大不小,价格也挺合适,几乎没有犹豫就买了下来。自那之后,我又回到了双肩背的时代。这个背包有四层,每一层都被我安排好了功能,于是不论是出远门还是近处,我都无一不落下,电脑、钱包、录音笔、卡包、书本、日记本、笔,虽然看起来很乱,但是我都能第一时间将它们从包中捞出来。这么多的东西每天背在身上,像是背着整个我自己的整个世界,虽然沉重,但是颇有安全感。

这次出去玩,被告知米国境内飞行托运行李不免费。于是我计划好了,手拉一个小的carry-on的行李箱,然后背一个大大的背包。去日本之前,我把黑色的Timberland背着,心想着到日本买到合适的大背包就把它扔掉。

可是谁知,我在日本没有买到心仪的大背包。于是我又背着黑色的Timberland到了火奴鲁鲁。在火奴鲁鲁,我也到处找喜欢的背包,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开始购物,不然一个小的行李箱加一个不大不小的背包已经完全满负荷了,完全装不下任何的多一点点的物品。然而每当有急事,我其实也只带一个腰包,确保钱包和护照在身上。这个时候懂得,原来在国内每天负重前行,着实没必要。

于是我又背着这个黑色的不大不小的背包到了旧金山,又到了圣地亚哥,在美国与墨西哥一路之隔的outlet,我在Timberland居然看到了一个比现在更小的背包,它黑色和棕色组成,Timberland的logo在暗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重点是,我喜欢它,我第一眼看见它我就喜欢,于是我马上买下来。接下来,这个只有两层的背包开始伴着我,从圣地亚哥到洛杉矶,之后又回北京。

我本来想买一个更大的包的,却买了一个更小的包。我本来以为我不把整个世界世界分成四种背在身上我就没法出门的,现在我只把从前四层中的一些取出来装进这个两层的小包,其余的仍旧被搁置在四层的黑色的Timberland中,我惊喜的发现,那些东西不每天跟着我满世界的跑,我也能活得很好。

安全感果然不是以复杂性以及重量作为衡量标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