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袭。

 2020-01-22 01:36

自从上次生日「未经计划」的谈话之后,我和父母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说话了。我们本来就很少联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春节临近,按照惯例,父亲会问我买到了何时的票。但没有。

我终于抢到了大年二十九的票。自从那次谈话之后,我变得有点焦虑和他们的关系。「逃避」是我惯用的伎俩。不去面对,当然事情也不会解决。然后前天晚上,当我和 coauthor 约了晚上语音聊论文,我一边在跑数据把结果截图给对方看,对方一直说没收到,我以为微信又出了什么问题。仔细一看,我竟然在慌乱间把将近十张截图发到了家族群——我从来都是在潜水的群里面。

群里鸦雀无声,一阵尴尬。语音结束,我给父亲发微信告诉他买到了票,并且说那几张截图是我发错了。

他没有回。

我想大龄却未婚的我,跟父母之间的亲密关系,可能就以今年为分水岭了。我一阵恐慌,感到万分难过。

我从小性格独立,几乎所有的人生决定都是自己做的,然后再假装征求意见方式的通知二老。但随着我的年纪增长,他们也开始变老,以我去美国为界,我明显感到父亲对我的依恋。但我却在这个时候无法回应他的爱,因为我所背负的原罪是「孽子」,永远不会被他所谅解。

昨天传出疫情的消息,到下午我和同事跑了好多间药铺已经买不到口罩了。回到家一直在焦虑怎么办。我为什么那么焦虑呢?因为 2003 年,我亲历过非典。我在晚上坐过只有司机的公交车,学校封校,高三的学生需要强制住校,每天去教室第一件事是量体温,而我所知道的村庄,都砌起了高高的砖墙,不让村里人出,也不让外人进……因为非典我拥有了自己第一台诺基亚蓝屏手机,因为见面不再安全了,好朋友就用短信联系……我在学校旁边租住的小屋感到害怕,给家里打电话,我妈说你就钻在小屋,吃点泡面,安全为上。好像非典也是随着高考一夜之间就消散了,然而到今天我才发现,非典给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然后我开始查机票,然后考虑租车的方案。几乎查好了。我虽然怕面对春节、亲戚以及父母做了很多努力才做到的假装「理解」,但心里还是想回去的。在北京,我有住所,我有猫,但我没有家。早上没睡醒的时候,我先给母亲打电话,没接,然后给父亲打电话。没想到父亲直接提出,不要「冒险」回来了。他说知道你很忙,你看你发错的那几张截图,是不能是最近又在赶论文……然后说现在日子好过了,每天都是春节。你忙你的。然后关心我吃不到好的怎么办,还说帮我搞定我妈……我说我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

拨通妈妈的电话,她在超市,没说几句就说,先别回来了,等事情平息再回来。

挂了电话是什么感觉呢?很讽刺的,先是一阵轻松的释然,马上就感到有点难过。我躺在宽阔的床上,悲从中来,又沉沉睡了去。这个春节,我确定没有一个「家」接纳零落的我了,我要像去年在异国他乡一样,独自面对所有一切——这不是我所期盼的吗?可能并不是。

晚上又查了一番,跟父亲发微信说我还是想回去,先不退票了。没想到他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别纠结了。母亲虽然还是表露出「春节就是应该一家人团圆的意思」,但也没多说。

父亲又说,我看了你去年发的那篇论文。我突然明白了他虽不懂那么多,但在生日那通电话之后,他真的尽力去理解我了。就在那些发错的图片里,他找到了一些他看得懂的信息片段,可能跟之前的那篇论文有点关联,而那篇论文所写的内容,他可能觉得跟他也有关……怎么会没关系呢……

父亲也年轻过,在我的年纪他也是个叛逆青年。而我却逐步在靠近他的年纪,却永远无法以他的立场来理解我。在他看来「成为自己」算是一种孽子原罪吗?在他看来我所做的事情是「好」的吗?在他看来我还是那个小时候骑在他肩膀上,或坐在自行车前梁被他用胡子扎的那个小孩子吗?

我父母这一辈人,在轰轰烈烈的文革中生长,一生没有大灾大难,也没有过辉煌。他们一生谨小慎微,那种要活下来的劲儿是从爷爷奶奶那一辈亲历过战争、饥荒的人那里继承来的,同时也是爷爷奶奶对他们的驯养——他想过要我和他一样安定、小富即安的生活在在他的周围吗?当我有机会过与他和爷爷奶奶那一辈完全不同的人生的时候,他竟然表示了支持——他在退休之后回想自己的人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出来打拼吧。

他遗憾吗?也许并不。然而他如果强迫我,他会遗憾。

但是这些都不包括不打算结婚这件事。他对当下状况的接受和支持建立在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处境和境况的前提下。然而我们却只能这样含蓄、不对等的对话。

但当下的我,也是非常坚定的,父母之外,我可能不会再为谁改变和妥协了。想到这些,如果有天我们可以像生日那次那样直接的交流,我会很高兴……说了很多年的谎,真是厌了、倦了,不想继续说谎了。当然,我内心又何尝不想让最亲爱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如果他们愿意听,我会告诉他们,到今天我如此确定我的人生道路选择,也是近几年的事情——看起来果断心狠的我,也是在无数个纠结失眠的夜里,才逐步确定的,我希望他们能知道这种「自我确认」,对我来是多么艰难的探索,又是多么让我开心的事情。

年纪大了,人生并没有变得很清明,反而多了更多的困惑和不解,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不知道别人的人生是不是也是一样。我自己选择了 hard 模式,我活该;或者说,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几乎每一次都是被情势推着走,自己毫无选择的余地,终于有一次可以完全自己选了,我为自己感到开心。

亲爱的爸爸妈妈,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们也会由衷为我感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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