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

在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我们看小说、看影视作品、听各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歌曲,将自己的情感感知能力训练得如此细腻,如此的感受力丰富,然而成长的过程,却是一点点在毁灭这些被训练得炉火纯青的敏锐细胞的过程,我们总是会发现,生活原来是如此的单调、无聊、毫无新意、只能重复前人的人生,我们只能活在这么一个世界无法自拔无法解脱无法超越。

我想有些人会骂我的这种论调:你丫能不能活得接地气点?可是,那些被训练成的「不接地气」的样子,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自主选择」。比如我自己,我在完全不懂事的时候,无所谓辨认「好坏」的时候,还没完全建立自己的审美的时候,就已经被培养成这样的。这个过程是被「胁迫」的共谋。也许在更加多元的成长环境中,我根本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可是,我毕竟是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我努力修正,我努力的在北京十几年的人生里面,努力的过得「平庸」一点。可是我内心里知道,不管我如何入世、低俗、爱人民币、好逸恶劳,我内心里面还是会残留那么点坚持,是可以不被看见不被承认和认可的部分,我偶尔拿出来复习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那才是完整的真实的自我。

这么一点点的被藏起来的「自我」,对于那个渴望更宽阔世界的小城市少年来说,是「让自己觉得自己和别人区别开来的那一点的小坚持」;对于当下这个接近而立毫无成就又没有退路的我来说,是明知不可能却又无可奈何的「心里舒适区」。

最近听了很多故事。这些年看了很多人的人生故事。比如曾经笃定的认为是的天才的自命不凡的好友,在人生挫折之下越来越相信自己终究只能成为一个「平常人」。比如曾经自己也很看不上的不思进取、害怕挫折的好朋友,在一个公司坚持多年从来没想过跳槽,如今小日子过得也算是不错,工作上反而熬成「小主」。如此倒是觉得那么多年的折腾不过是瞎折腾,人生的轨迹总是随波逐流的流浪,最后的走向总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殊途同归般的变得如此「平庸」以及更加「平庸」。然后在这样「平庸」的人生里面,通过单反、驴友以及更加新奇的被「消费」的方式,让自己觉得自己在「平庸」之外仍旧有不平庸的一面。很少有人会记起那些心里默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少年,他如今只是藏在人群中,他如此告诉自己:「大隐隐于市」。

我想我的这些想法一定不能代表大多数人,但是应该是相当一部人的人生的真实写照。我们是在「宏大叙事」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稍微有点想法有点能力的人现在的都漂泊在他乡做着白日梦。比我们小几岁的人过的就会幸运很多,他们是伴随富裕的成长环境以及互联网的一代人,他们从小就抗拒「宏大叙事」以及明白享受和拥抱「平庸」的人生观,很显然,他们不仅是比我这一代人幸运,也比我们更有慧根。

当70后们享受了低房价以及百业待兴时期的创业机会;当85后享受了国家经济发展的红利以及信息时代带来的软性福利更懂得人生规划和享受人生;85前的第一代独生子女们,是教育系统的第一代试验品,少年时期还在「宏大叙事」上大学突然开始互联网横行颠覆思想,大学毕业后房价飞涨再也买不起房子,然后被现实摧残得梦想凋零,现在还在寻找着自己的「软着陆」的「平庸人生」之可能,不断复写着时代变革之下悲情的「梦醒子」人生状态。

当然请任何人不要对号入座。我不喜欢「被代表」,自然也不想「代表」任何人,我说的只是我自己。

「上楼」记(2)

某天和一个社科院的师兄师姐吃饭,谈到过年的一些经历,觉得挺有意思。尤其是谈到年纪渐长,开始关注自己成长过程中的深刻影响过自己的文化、历史等,加上过年期间地方电视台不断在播放地方历史,更加让我想要去把童年时期听过的家里老人的故事、地方传说等跟祖父祖母们问个清楚。地方史本来就极有意思,而关于寻常百姓的「微观史」在西方比较常见,在我国则并不多,更鲜有精品。可是我的祖父祖母现在都八十多岁了,经历过民国、日据、抗日、内战以及新中国时期,他们自己的经历非常值得去记录,哪怕仅仅是留下一些口述史的资料,可是当我带着去录音笔去跟他们话家常的时候,我却始终没有勇气把录音笔的record键按下去。

祖母说,跟她经常一起坐在树荫下乘凉的老汉老婆子们,去年就去了8个。我想,她对于死亡的看法一定跟我的发小们纷纷结婚生子只剩下我一个很不同。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恐惧。当她关灯在黑暗中与子女们打电话或者一个人听着广播的时候,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事实上,除了非常有限的时间我能回到老家见到他们之外,我几乎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今年,祖父祖母彻底搬上了楼。之前他们一直拗着,说更愿意住在祖院。于是每到开春,两个老人就回到院子里自己住去了,楼房就那么空着,他们沿袭了几十年的生活方式他们并不愿意去更改,当然回到祖院,就会有很多的老汉老婆子们可以坐在树荫下看来往的行人,然后讨论每一个路过的人的八卦故事。然而祖母今年显得有一点失落,一来她的同伴们前仆后继的去世了,二来,祖院所在的村子确定为今年要拆迁的重点改造项目,来年春天,这里就将大兴土木,存在了几千年的村庄将被夷为平地然后再被造成立交桥与座座高楼大厦。

村子里有一座戏台。在鼎盛时期,逢春节、中秋以及丰收的时节,戏台总会热闹非凡。在扫黄打黑的时候,戏台上也会站满戴着手铐胸前挂着大牌子的犯人们,然后大喇叭在进行各种宣讲。戏台就这样承载了民间传统习俗与政治公共领域的双重职能。然而据说戏台不能随便拆,因此就定在了在过年期间唱大戏。于是祖母欢天喜地的开始准备新衣服,准备了名目繁多的食物,那是她唱大戏的时候回祖院对自己和对神明对祖宗的所有食物的总和。当子女们怕老人在祖院太冷受寒进行劝阻的时候,她都会固执的声明她坚如磐石的立场。到大年初三下午,回门的姑姑姑爷以及更小的晚辈们还恋恋不舍的回忆每个人童年的丑事时,祖母就开始下逐客令了,她要一个人回去祖院住。

可是,大年初四大雪来袭,祖父却不小心摔了一跤,于是家里开始人仰马翻的照顾老人,去请祖母回来,祖母心一横,「我是不会回去的,谁也不能阻止我;你们子女们轮流照顾!」于是她仍旧跟她热爱的老汉老婆子、祖院、祖宗的排位还有神明们呆在一起。

我冒雪去看戏台,因为我根本也看不懂晋剧。大雪纷飞,我本以为戏台下应该冷冷清清,还在远地就看到灯火通明。看戏的人许多已经归西,那些曾经搬着小凳子坐在台下的老人们仍旧表情活泼,年轻人们却心猿意马,一个个开车来到戏台,躲在车里面吹着空调就着雪景看大戏。只有那些虔诚的老人们,各个老目泪光,我在人群中寻找祖母的身影,却看到那个身材矮小仍旧坐如立松的她,风雪中撑着一把伞,专注的听着《皇后骂殿》的选段。据传宋太宗赵光义火烧晋阳城,晋阳人民恨太宗入骨却不能表达,因此在古晋阳城一带在听戏唱戏时时有避讳,因此像《皇后骂殿》这样有所指的非名段戏曲才在当地如此高的被传唱。

大戏唱完后,祖母乖乖的回到了楼上,照顾年逾八旬的祖父。我并不敢去问她为何那么坚持挨着寒冷冒着风雪去看戏,也许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告别的仪式,她绝不可错过。如果对于我来说,祖院和村庄的拆除相当于拆去我所有的童年记忆,那么对于祖父祖母而言,那就是拆去他们的一生。

当场总结。

前几天某大佬找我吃饭。她说:「你不来我找我,我也计划找你的。」然后劈头盖脸的一顿狂说。说了一堆条件,尽是些if语句,仔细听确实有备而来。然后,最终的归宿是,「你能做到吗?」

「你能做到的话,我就去争取资源。」

我当场总结了一下:「是说让我从初入宫的甄嬛,变成甘露寺之后的甄嬛,对吗?」

不管一个人如果努力的想要选择自己的人生,人生总是由过去的累积以及当下的种种际遇共同决定的。

在我认识的不少创业者,并且后来成功或者接近成功的人里面,自从他们主动或者被动卷入创业中之后,他们的青春期就彻底结束了。之后的文艺要么是取悦自己,要么是表演。

寻找事情发展的必然性可以获得当下的短暂宽慰。

寻找事情发展的偶然性可以获知未来的长久方向。

「不好」的事情发生可以让人停下来反思事情本身,看的更清楚。因此失去好时机,与其说是缘分未到,不如说是智慧不足,储备有限。

但愿人长久。

师兄说,他最初对我印象并不好。那时候我个性鲜明不懂收敛,已过而立的他自然不喜。记得有一日在Q上说话,忘记谈到什么内容于是决定一起吃饭。师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跟小辈吃饭要他请客,于是这样的规矩一直持续到我硕士毕业之后有了收入。第一次吃饭是在畅春园的火锅,那顿饭吃了很久,聊了很多高大上的问题,那些问题我现在已经很少去触及,当时却是踮着脚也要聊一聊。

作为80前的一代人,他在硕士时期才确认取向,于是我初识他时候他也算是刚刚接触同类人,也还在QQ群与朋友别哭找认同。为了准备博士论文以及备课,他周一到周五都不上线。一次在图书馆通往未名湖的路上碰到他匆匆行过,蓬头垢面。不过要是让我回忆,那应该是我见过的最帅的师兄了吧。

后来我预备毕业南下,他请我吃告别餐。那时候的他心里还向往爱情,我知道他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当然那时候我还在稀里糊涂的感情中转圈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穿着学位服拍照走到西门,傍晚夜色已经降下,朦胧中发现他,大喊他,他几乎是不相信般的认出我,然后合影。没有相约,在适当的时候发生。他总说穿学位服的我看起来太帅气了,几乎不敢认出来是我。我至今也分不清这句是夸奖还是贬损。然而我总觉得那是情境使然,谁敢肯定那就不是梦境。

工作之后自己的问题才渐渐明晰。因缘际会居然有了重回学校的念想。广州的天气湿润,我记得有一天我给他打电话打到半夜。打完之后我照例下楼抽烟散步,谁料从打滑的楼梯滚摔下去。模糊中找眼镜的时候收到他的短信,说电话中怕我尴尬没有直问,是否因为缺钱才过的狼狈,若然则可以借我几万之类的。我记得我看到短信就坐在员工宿舍的入口处大哭,许久的压抑爆发出来。谁想到他平时粗枝大叶,关键时候却如此细致体贴。那之后,他给我寄来英语真题,并不时用彩信发我未名湖的照片,伴有歪诗若干,那是他对我无言的支撑。

辞职前回京,住在他寝室。他知道我情绪不高,于是不闻不问,只在吃饭时喊我。彼时没想到半夜跑出去见了小太阳。回来更加低落。两个人在无声的黑暗中发呆,他只装作若无其事。我想也许近几年的经历让他对感情更加看淡。

回京,又见他。他鼓励我说我变得更加沉稳可靠,是以为半熟,少年时期青涩的气质还在,却也在渐渐回归本性,找到自我,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现在想来师兄真的独具慧眼,我怎么会那么轻易辜负那么好的一段时光。

那之后经常一起相约游泳,但是其实两人游泳也从来不讲话,各自在一个泳道独自游。游毕偶然去吃点宵夜,也不再设计伤春悲秋的话题,更加接地气的插诨打科,或者也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相对而坐,啤酒、烧烤或者小西门的肯德基的牛奶加鸡翅,见证了多少我们的好时光。

也有一些波折。原因不深究了,结果是两人半年不来往。然后春节后我实在觉得也没必要,下火车就打车到了他的寝室,冲进去朝他喊:你够了!这句我演练过无数次跟猴子说跟小太阳说跟小Q说的话,倒是对他喊出来了。他先是被吓到,然后相视而笑。因为在意而生的嫌隙,本来也不值得浪费太多时光。

昨晚他约我和另一个师弟一起吃饭,也许我们俩就是他在这个园子里最亲的两人。还是相约最初见面的地点,师弟带来了男友。席间仍旧嬉笑怒骂,偶尔还要接几个工作电话,并不用尽力气煽情,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师弟悄悄跟我说让我抓紧,说那几年他也很担心会变成师兄和我那样恣意进取却终身漂泊。

对我来说,师兄就像是长兄。他参与了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几次转折的决策过程,并且见证了我这几年的荣辱以及浮沉。自然,我也是如此,我很幸运的参与并见证了他从直男型low基到灯塔的转变,当然他也用自己的人生在时间他对真理热爱追逐并且对功名淡泊的理想。他是那个在低谷的时候扶持我,在得意的时候敲打我的人。在我当时那样的年纪和那样的人生阶段有幸遇到师兄,我想不仅是朋友义气层面的幸运,更加是我自己人生走向的一种际遇,是一种指引。

最后告别时,倒是他先转身。他和我们分别拥抱,然后又像是第一次看着他转身走向畅春园的方向,不曾回头。

来京十年小记。

从不到19岁来到北京,到今年,已经是整整十年。因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少小离家」,而30岁之前又是如此关键,这十年几乎是浩浩荡荡,悲喜交加。

学业

还是没变成一个才子。不过终于明白读书应当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急于一时。读的书还不够多,不过撑起工作也算是够了。一直想把英语搞得更好,但终于还是太懒,没有能够,遗憾。现在的兴趣更多在社会学,渐渐将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观念应用于做数据之中,提升颇大,读书更多为了探索自己。

计划买一个小小的房子,但是再小也要有一面书墙。

朋友

为人寡淡。高中最好的两个朋友已经结婚生子,来往甚少。三个发小也已经陆续结婚,马上都要荣升父亲。本科的好朋友成为相伴十年,彼此见证的好友,事业一般,感情不顺,当年鸿鹄之志,如今乐得做小人物。硕士时期的朋友也大抵如此,人生艰难,但大家还算勤奋。

基友中那丢师兄马上要离京南下,小乱已经回家。其余往来也不甚密,只得一二偶尔闲聚。

现在也没有心境认识更多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感情去经营操心,更求契合。只希望将现有几个维系好,其他随缘。

感情

伤害了不少人,有男有女。很多年自以为懂感情,其实完全不懂,胡闹了很多年。懂了的时候,如同大梦初醒。这些人里面,最对不起小Q,很多地方是自己没做好。曾经以为自己更喜欢单身,独来独往几年之后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向往有稳定感情的生活,跟事业比起来也仍旧是感情重要。

从前想着会结婚、形婚什么的,现在觉得应该是不会了。仍旧相信并渴望爱情。如果幸运的话,希望未来可以找到一生的爱人,给他名分,不仅仅是「男朋友」。

身份

似乎在28岁之前都在为了变成一个更优秀的异性恋而努力。直到快28岁才恍然大悟,作为一个同性恋,我真是在异性恋的世界里面越陷越深。被「优秀」、「进步」绑架到呼吸困难,临了还是要面对和接受真实的自己。

开始计划性的出柜,先从亲密的好友开始。也尝到了甜头。未来选择职业也是到一个相对宽容的环境中。计划将伴侣带进未来的生活中。

跟父母是否坦白还待论证。但是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认识他们的儿子,也许如同初见。

爱好

爱好是忠诚的朋友。逢高遇低皆是正常事,培养一两个即使没有人陪也可以做的事情,可以抵御人生冷暖的侵袭。现在渐渐的更喜欢读书、电影,游泳也常去。对音乐渐渐不再痴迷。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看博物馆。未来十年希望能走遍全世界知名博物馆。

事业

总结了一下,自己也不算是在事业上特别拼命的人,少年时期一直想做的事情都没做到,甚至都没有非常努力去接近,虎头蛇尾。到后几年开始奋力追赶,也只是亡羊补牢。当然自己也没有再去拼命。

在事业上可以算的上勤勉、随缘,也因此认定人生处处有指引,所以可能我人生最想成为的角色无法做到,但是现在正在做的也算是喜欢、擅长,如此说来也是无比幸运的。

当前还是处于爬坡期,会辛苦。但总体看来走向还可以。暂时没有想要冒风险创业的计划,还是觉得自己各方面积累不够。只想脚踏实地做一些事情。

最后说点下一个十年对自己的期待吧,等39岁来检阅下自己。

一,保持阅读、看电影和运动。不要停止思考、反思和探索自己。

二,带父母出去玩,更多的时间陪家人。

三,有稳定的感情,有一个「家」。

四,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

五,去过大多数世界上知名的博物馆。

六,纹身。

七,信仰一个宗教。

八,不论将来从事什么职业,都尽量做到那个行业的中上等水平。

九,不要总是很忙,放慢步调,享受人生。

十,有能力时多做公益,帮助别人;当下则珍惜周遭的人。

 

2013年12月于北京

你在害怕什么?

从小是一个听话的小孩,一直试图让所有的人满意,在父母、祖父母、乱七八糟的庞大的亲戚阵营中算是一个模范小孩,因此弟弟妹妹很恨我,从小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抬不起头;哥哥姐姐却异常宠爱我,可能他们觉得,在他们的庇荫之下,我才能如此茁壮成长吧。

可是成长总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慢慢地你就发现你很难让所有的人满意。奶奶希望你最爱的人是她,妈妈也有同样的立场,儿时的我就很不懂应该怎么办。我甚至从小就经常扪心自问到底更爱奶奶还是更爱妈妈,甚至开始自问什么是真的爱「爱」。那时候觉得大人的世界真的太复杂了,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哪里懂得什么叫「爱」。无非是顺着他们的意思,随便说说而已。可是学生时期所有人对你的要求基本一致,那就是当一个「好学生」,这个目标基本符合自己对自己的期许,于是你奔着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好学生就够了。这个时候,几乎全家以及全家族都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好学生」而让路,在这样的大方针指引下,你找到了偷懒的诀窍,万事皆能归因于此。

硕士毕业的时候,我基本上傻了。我这才发现,众口难调啊,「写一首皆大欢喜的歌,真是越来越难。」爸爸希望我考部委将来从政,爷爷奶奶希望我回家乡,亲戚们搬着小板凳看这个念书年成古董的你,你吹牛吹成海啸,到底能有什么出息?只有妈妈没有太多的要求: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毕业的时候有千万条路,比考大学从有限的专业中选择可是复杂多了。心中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地「害怕」。害怕「入错行」,害怕「嫁错郎」,前怕狼后怕虎,患得患失,最后你也发现千万条人生路之中,你也只能选择一条,并且再也没有回头路。内心只能更加「害怕」。

工作不满一年的时候辞职,这算是对自己的一个否定。但是在当时看起来光鲜,表面上很多人羡慕的工作之中,我最大的体会就是每天都很「害怕」。害怕自己未来的人生就这样了。害怕自己再也没有能力和机会再做主动的选择。害怕自己会越来越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害怕年老之后无比后悔当时的选择。在这样的「害怕」的驱动下,我决定辞职,人生归零,重新开始,再也不去为了符合任何人的期待而委屈求全。

这几年,我用了很多的时间,很努力将工作中曾经的「害怕」一点点补上,对此丝毫不敢懈怠,为了把自己的变成一个更「牛逼」的人,简直把自己折磨的够呛。但是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肯努力,一个人肯定是会进步的,何况还用了三年的时间。我并不能证明我是到了当前的位置上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进步,在任何位置上都会有进步的。但是对此我却非常坦然,我想所有的弯路都有其客观重大的意义,每一步都是人生在冥冥中被指引,指向未来的人生路。我也不认为增长的能力、见识、资源算是「长进」的根本,最根本的事情是过程中获得的自信,遇事不慌的态度,以及对自己的更为深刻的认识。这些是必须用时间以及点点滴滴的努力换来的,并且谁都无法替代这个过程。

于是世界一下就变了。以前对于自己的基佬身份躲躲藏藏,现在就非常坦然。当然也因为,马上就30岁了,再也装不下去了,总不能变一个女朋友出来吧?对于这件事情,我自己的看法是,身边那些非常关心自己的朋友,多年的相处下来,早也就心知肚明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才更加感人吧。

当自己越来越发现无法取悦所有人的时候,干脆不管那么多了。老祖宗唐太宗说得好:「天下英雄尽入吾罡中」。理解不了的人,终究是无法理解的。

所以其实我以为,到了这个年纪,除了家人,已经很难有什么事情让我害怕的了。事情发生了解决就好,再也没必要去患得患失,前怕狼后怕虎,对于必定要发生的事情淡然处之。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当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把自己建设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剩斗士」的时候,我自我感觉良好,辗转于不同的城市,去认识我熟悉或者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以勤奋、踏实、努力、吃苦耐劳、认真负责的态度铺开我的学术地图,希望至少从态度上为自己的博士论文保驾护航,「即使做不到优秀,至少我努力过了」。

一个阶段做下来,我跟一个工作的朋友W聊到处做研究的心得。用社会学的研究方法,我们很关心的是被访者生活中的主要内容,幸福感受,生活形态,等等。之后跟著名快消做研究的老大交流,她说他们也是如此,早年做入户访谈,见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已经嫁人了,小姑娘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两个字的所指是你可以想象到的中国90年代末的农村的普遍的生活,那绝对不是一种炫耀,而且,这两字是如此的宿命,如此的心甘情愿。···跑题了···加上W同学最近当了母亲,她跟我分享孕育一个生命是多么神奇美妙的过程,「我像是把自己重新生了一次一样,世界豁然开朗」。在如此的论调下,我在电脑上兴奋、羡慕又无力的敲下,「怎么办,我真害怕我今生就这样了,就这样什么都没有。」稍作犹豫,还是敲下了「ENTER」键。

然后屏幕那边是沉默。几秒钟的沉默,我却觉得是无止境的沉默。我等着,像是在等待宣判。

她回复:「你在害怕什么?」

啊?怎么可能?我如此努力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害怕,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害怕!心中的OS一遍一遍一遍的乱翻,但是我知道我被戳中了。然后又一遍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我在害怕什么呢?」

W和我是因为工作关系结交的朋友,兴趣投缘,她又有十足的工作狂的潜质,于是一拍即合,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每次见面都要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说的内容都跟行业、数据、研究方法、产品有关,从来不涉及我的私人生活部分。我一直以为,这是她的「心照不宣」的部分,因此心中一直对她更有亲近感。可是如今她如此问,着实让我无法招架。

想了许久,我脑袋一下子像是被强光照射,只有空白的空白在填补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她继续说:「我们经常说很长时间的话,但是你总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但是我觉得你不是故意不想谈,而是你根本不关注这件事情。」然后她说:「你怎么消化你的失落、难过,以及孤独?」

我强装坚强,「我有我的方式啊。比如我难过的时候可以看一整天书,然后就复原了。」

然后她说,「那和有个人分享、分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你知道吗?我经常会很担心,你有一天会受不了庞大的信息量、被研究带来的孤独感压袭···这样的生活,不是幸福生活。」

这段对话发生在我写的《幸福2》发生之后没几天。

听她说,事业特别成功的人,没几个人的家庭生活过的很幸福。

这几周,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害怕什么呢?

工作的时候害怕没有更好的发展机会。跟人谈恋爱的时候害怕对方不够喜欢自己,害怕自己不够好。跟人在一起的时候害怕最终失去,或者害怕因为这个人而耽误自己一生。人生似乎只在担心之间,就可以保持饱满的拼搏状态。哪怕一个人出差一周,在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辗转迷路、迷失,经常在早上醒来担心自己死在陌生的城市,也仍旧因为这样的「饱满」状态的迷人而不敢踏入任何一条确定性的轨道。

这就是W说的,我的「害怕」。

我努力阅读,保持运动,以及在工作的时候玩命,这只能说明我空虚。忙碌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尽管看起来我解决了许多问题,比如钱、人脉、工作机会等等,然而实质上的问题一个也没有解决,那便是,我幸福吗?我认为的幸福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我有能力过这样的生活吗?我的努力有在接近这样的生活吗?跟Q分手之后我也认识和接触了不少人,难道真的是他们不合适吗?还是只是我从心底没有做好跟任何人在一起的准备,而只是以工作的借口便把自己的内心最深最大的那个黑洞藏起来,不让自己也不让任何人看到?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过是heading nowhere,看起来如同风中的陀螺旋转的欢喜、铿锵有力,自己知道停下来就玩完了,心中充满了「害怕」。

12月,正式跨入29岁到30岁的征程。检阅自己30岁之前给自己定的目标和承诺要担当的责任,还有一大堆没有完成。只是,人生像是做了29年的梦,在要进入30岁的那几天起,恍若隔世般梦醒了,自己也做了一回「梦醒子」。然而,29岁的我,有勇气和能力来面对内心底最深刻的「害怕」吗?

回信(1)

刚回到家里,差点累趴下。出差真是一件折磨人内心的事情。

本来我是想要对你最近的遭遇保持缄默的。毕竟自己年纪渐长,「青春期」时代该经历也就差不多都经历过了。越是如此,才越是觉得自己没什么说教的资格,其实也是觉得没什么必要。用Z的话来说,这是「必须要经历的。」然后回家看到你在微博私信跟我说的话,我想我还是说一点吧,希望能对你有用。

听到你的事情之后我其实是非常震惊的。一直以为你对你的感情状态是非常有把握以及笃定的,如今这般一来也带着「必然」的预期,二来也觉得非常遗憾。真希望你能把这个童话写下去,如你所言,要相信爱情,而不是「谁都可以」。不过事情已经发生,我现在的态度非常务实,那就是接受。你说很难理解他的突然放弃和离开,我却觉得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你观察我最近几年的变化也大概可以体会我说的,一个男人确实在进入社会的几年之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两个人的亲密关系,则要求两人一起在这个生命周期之中发生变化。他在变化的时候,你却仍旧按照学生时期的规则行事,很难不出事啊。

虽然我对以为他只是闹一闹而已,没想到究竟还是走到了尽头。

不过我不太赞成你说的因为这个男人已经融进你当下生命的每一寸缝隙你就无法重新开始。我曾经问过Y姐,前夫若是不跟她离婚,而是将她存在家里当大房,外面仍旧风花雪月,和现在比起来,哪个好?她说,还是现在好。一来欺骗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二来这样虽然当下痛,但是终究长远来看,她还可以重新开始。是好事。

曾经她以为没有比离婚更加糟糕的事情了。可是当父亲被查出癌症之后,她才觉得,亲情才是最难以割舍的,比起父亲的生命来,背叛啊离婚什么的真的不算什么。

我也相信王菲是爱过窦唯的,但是谢霆锋、李亚鹏也是深爱过的。不同阶段,不同时期的王菲会爱上不一样的男人,但是那个阶段过去之后,她也会move on。有些人会说,若是窦唯仍旧和王菲在一起,说不定就可以永远。那么我说,走到分手也绝对不是窦唯一个人的错。另外,我也不觉得「永远」是终极意义。永远?so what?

人若是太在乎输赢,就被「输赢」给绑架了。人若是太在乎「永远」,就被「永远」绑架了。忠于本心就好。走到这一步,输了,然后忍着痛往前走,不必深究谁对谁错,只是你跟他的缘分尽了而已。仅此而已。未来你的人生还会有新的爱人,或者不会有新的爱人,但是这个人在你身上的印记是以审美、习惯、视角、思维方式、生活方式等的形式存在的,并不是说他离开你,就是彻底消失了,你必须把这些拾起来,勇敢前行。

我记得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我刚经历了一段心力交瘁的感情,回到北京还要去同学那里蹭住,每天辗转于学校和同学家之间,还要准备博士入学考试,同时还要负责研究所的项目,全北京疯跑的做访谈。有一次我跟你聊到很晚,大概是你要求我对你有信心,可以否定你的能力,但是不能怀疑你专业能力。这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少过对你的溢美之词,肯定你在某些方面的天赋,但是我也不得不说,你还是比我期待的进步慢很多。我认为其实这段感情带给你的对于自己的消耗也是极大的。你在他来到北京跟你组成一个「家」的过程中,渐渐的太依赖这个男人了,于是你们之间保持多年的平衡被打破了,也因此你更加轻纵了自己在专业和事业上的发展。如果要我说,我也更加想要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你研一,还没有那么任性的情绪,还在寻找进步的可能性,还在爬坡。然后在毕业将近两年的时间之中,你几乎都没怎么进步过了,一直还停留在毕业前的优秀状态。在BB辗转跟S分手又复合,换了三家公司;在Z已经冲破自己的束缚去大胆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以及几度辞职又重新选择之后,你仍旧是那个样子。我真的觉得有点可惜。

谁都失恋过。老天爷厚爱你,让你在前26年的人生中呼风唤雨,从来没有经历过失去,更加不曾有机会去失恋,让你用7年的时间去发现、认识、信任和依赖一个男人。我觉得你应该感激他,他曾经那么无所求的爱你,用尽生命的力气去爱你,纵容你所有的任性和无理取闹。但是既然他选择了不再爱你,那你也要爱你自己。你这么优秀,想要什么样的人生都是可以的,不必求任何人。

虽然我不觉得「长大」、「成熟」是一件必要的事情,你若是可以拥有这个男人的厚爱一只这样任性、无理取闹下去,那是我最希望的。但是这一课老天爷还是希望你能补上,那么你就补补课吧。虽然「长大」、「成熟」无关乎好坏,但是既然人生的际遇将你推向此时的处境,你自然可以躲回父母庇佑的温柔乡,我还是希望你能坦然、勇敢面对。这就是你自己的人生啊,际遇这种事情,没办法去预设或者强求,它来的时候,你就面对就好了,且看看后来会 有什么。所有的这些际遇之下你的选择,就是你的人生的走向了。

我和2011年初初识你的时候一样,认为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对你有信心,看好你。

希望你赶快好起来。

长进(2)

秋天是北京最美的季节。终于忙完一季之后,有时间约去年离开团队的同事+师弟小聚。约在使馆区的私人酒馆,巷子深深挡不住酒香,有蓝天与美景作陪,脚步丈量平添几分期待与担忧,我这才意识到北京使馆区的秋季竟然如此多情美好,距他离开约一年整。他一年之间辞职三次,离京南下深圳又回来,如今什么样子呢?

迟到许久的我看到早到的他们已经红晕泛脸颊,仔细端详曾经每天都要见到的那个人,一看他就知道过得不好。一年之间,眼镜、毛衣、外套、裤子、乃至鞋子,都没换,甚至手机也仍旧是他上学时的那一台,胡子沾满脸颊,曾经那么注重外表的他,竟然如此形象出现,我暗自觉得诧异。

我们打趣的问他是否因为爱情又回归。然而几乎都不用求证都知道他仍旧孑然。那种没有目的地的荒芜在目光中游荡,无可归依的彷徨。

我很直接的问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不过他似乎不愿意承认自己过得不好,只是在言辞间能体会他现在的坚定,不再是那个心软任由人摆布的少年。

我说,某师妹今天来不了了,似乎是在跟男友闹分手。他说,啊?不会吧?然后露出不加掩饰的担心,以及,「这是她必经的一关,是注定的,逃不了。」

我认定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分手的这个师妹,是前几个月还跟我说「女生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不相信爱情了,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的那个女生。当时她还说,自己是自己的一堆女朋友之间唯一有爱情,过得还算幸福的那个人。光棍节之前,她的几个女朋友突然间转运,被突如其来的爱情砸中,她还鼓励我要坚持要抱有希望。似乎我们谁都没想到,7年的感情就如此一下,说停就停了。

可是其实如果说真话,我觉得这也是注定会发生的。

《失恋33天》的黄小仙,可能就是我们很多人在爱情中的模板。那个黄小仙是和小Q在一起的时候的我,也是7年感情中的她。似乎不经过这么一遭,我们都没法从那种自以为是、强大的自尊心覆盖、以「爱情」来绑架成全自己的虚荣也绑架对方的角色中走出来,来接受对方和自己都是感情中卑微的渴望认同、了解、温暖和安慰的人,尤其是在这个浩瀚的感受不到体温的城市,在这个已经渐渐变冷的初冬季节。

师妹微信问我,「你当时是怎么好起来的?」我很想告诉她其实我从来没有好起来过啊,我只是还要过日子而已,我现在每晚睡觉前之前还是很想他,谁说老子好起来了?于是想到《蓝色大门》中孟克柔的母亲回答少女孟克柔:「就是这么过来的啊。」那种语气带着台湾国语中特有的糖味嗲音,可是却简单决绝,不由矫情再来反问。

是啊,你妹啊,谁没有失恋过啊。你的7年的爱情就比我的2年的爱情高级点吗?前几个月我让你对他不要那么苛刻你怎么不听啊。现在跟我说你还很爱他有你妹的用啊。他就是不爱你了,不,爱,你,了。即使他曾经为了你放弃上海的工作,奔赴北京来跟你组成一个「家」,那也只能代表他曾经很爱你,现在,他已经不爱你了。

师弟说这是你必经的一关,我虽然宁愿你遇到的这个人可以忍受你一辈子你的骄傲、苛刻和坏脾气,永远不必「成熟起来」,但是我还是说,你「活该」!

而且你必须靠自己的努力「好起来」。

上周跟Smirk吃饭,补生日餐,然后去唱K。又是酒,以及老套重复的话题,爱,爱,爱。我今天接到美国的电话,我问电话那边的那个美国大博士,我们每天谈论爱情没意思啊,我都腻了,换个话题。

伤心的情歌唱尽,似乎没什么力气再去复习失恋的每一个伤心细节,没人愿意再点唱了,于是我说那好吧,我们来唱陶晶莹。

2002年,陶晶莹在东风卫视的《亚洲娱乐中心》做《不再想念》的首播。当时已经在台湾有了一席之地的陶子,追随恩师张小燕来到东风创业,挑起大梁。2002年,我高二,也许并不能理解陶子离开熟悉的舞台追随张小燕的决心有多大,但是可以看到她之后的舞台却变得更加宽广。MV中,陶子回家看到电视上那个自己,有点伤感有点失落,这首由顺子作曲金木义则编曲的歌曲由陶子自己作词,由此可以看到她当时作为一个女强人情感世界的失落。

2005年,陶晶莹在专辑《走路去纽约》中讲了自己的《女人心事》:「那种聪明带点防卫的气质/想放弃却又不甘心的样子/······那种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喝了酒却又哭的像个孩子」,这首陶子词曲包办的作品,无疑是她自己的真实写照。在MV中,她请自己的丈夫李李仁出演男主角,来演绎幸福。她在之后接受采访时说,请自己的老公来拍MV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感情不出问题,但是当下就是要冒险来做这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于是,她在主持金钟奖的时候直言「举贤不避亲」,以大姐姿态力挺丈夫李李仁。幸福,就是当下事。当下幸福,当下有能力幸福。

借着酒劲儿我一定说了,有一天,我一定也和陶晶莹写《女人心事》那样,写一篇《基佬心事》!

当然我知道我从来都是语气笃定,心里却没什么底气,一如我一直以来的样子。

幸福(2)

从早上九点开始,连续十个小时的高强度高度集中精神的工作之后,一行人在陌生的城市饥、寒、交、迫,本来还约着一起去工作结束去寻找当地的美食,但是在当下,唯一的需求就是热乎乎的饭菜就好。于是一堆人涌向大街,又一起涌回宾馆,在昂贵的五星级酒店的港式包间中,小心翼翼的翻开菜谱,直到确认比想象的价格略低,才安心坐下,倒水,点菜,等待。

富丽堂皇的包间中顿时没了生气。似乎没有人愿意说话,有人干脆出去打电话,有人趴在桌上,有人开始把玩手机。直到突然有人进来,预先被留好的座位有人填上,我抬头一看,是一个女生,我不认识。对于这个团队而言,我算是「外援」,但是几个月高密度接触下来,他们已经逐渐接受我了。但是后来进来的这个女生,我没见过,也不认识。桌上还有一个男生,也跟我一样并不了解情况,他目前是等待入职,他跟我一样在默默的察言观色,等待玄机被点破。不过团队中的人却并不像我们如此谨慎,没几分钟新来的女生的身份就道破了。她是,团队中某个女生的,女朋友。她的女朋友,就坐在她的身边。

于是,我和新来的男生开始有一点拘谨,在饭桌上开始找不着自己的位置。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件「default」的状况,他们在经历他们的日常场景,你可以想象无数次加班、出差或者部门聚会的时候这样的场景都会出现;可是,这样的场景是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出现,我们的「default」是,他们不应该对我们视若无睹,我们无法迅速的调整到他们的「default」的频率上,于是那个男生开始沉默,我则干脆开始低头打游戏,私底下却是默默在听他们的对话。

这是一场如此平常的部门聚会。我不知道她们有怎样的故事,可是这个当天早上才离开北京的女生,晚上她的爱人就追随她而来。她可知道她今天经历了怎样的工作强度?或者在那些虐心的、陌生而熟悉的、煽情又必须充满克制的访谈中,她的爱人经历了怎样的震撼,以及不可想象的人生想象力的边界的扩张——这些都是她无需明白的。她只需随她而来。

说到「幸福」的时候,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将其「宏大叙事」,似乎非奋斗非付出生命而不可得;然而就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富丽堂皇的等待饭菜上来的十几分钟之中,我却被那种稀松平常的「幸福」所击碎,就这样被接受,被承认,被认可,是无需付出任何努力的,做自己,把自己的稀松平常的幸福展示给别人看,远啦是如此平淡、简单、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这个在他们面前基本上也已经半出柜的「外援」,是无需费力的;而那个等待入职的家伙,在这样的平淡、default式、合法的场景中,也被要求必须以default式的、合法的接受。

整个饭局我都在打游戏。除了已经累晕了饿晕了之外,主要是我还没有把合适的频率调整好,我还沉浸在做访谈的敏感之中,我怕自己一看他们平淡幸福的状态,就立马忍不住会落泪。那,应该是,我做想要的人生,的一部分组成成分吧。于是我只好溜走,我能做好的如果不是这部分的「幸福」,我只好逃往我能做好的那个世界之中。

如今我终于有能力也有机会来过这样的人生。当我遇到一个人,对他说我可以给你这样的生活的时候,他却说,你对感情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我无言以对。

不过终于有人还是跟我在祈盼同样的「幸福」吧。半夜团队leader叫我下来商讨方案,那些有男友女友从北京追随来的男生和女生们去享受五星酒店的甜蜜去了。当我们偶尔谈到facetime,一个女生大叫:你都不知道我感激facetime,我刚才还和女友视频了呢,我们一周没见了,我想她呀!

相比之下,没女友追随的女生跟女友facetime,其余的单身的我们只好被认作「工作狂」,否则,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法再找一个像样的词来对我们进行归类,仿佛还能进行一些意淫式的褒奖。于是,我们将那个讨论一直延续到凌晨一点,等嫉妒几乎在北方初冬的寒意中散去,我们才各自回到房间,默默怀念那些曾经让自己幸福的人。

你好朴树,再见青春。

去年秋天好友xiaomo告诉我朴树在上海开演唱会的消息,她从南京匆匆奔赴上海去听朴树,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在关注朴树演唱会的消息。到今年听闻朴树终于要在北京开唱,我毫不犹豫的买了三张票,邀请好朋友一起来看。在我心里,从高中时期听麦田时代的《我去2000年》开始,朴树就是我青春期中不可磨灭的符号。年底马上要29岁的我,终于还是等来了朴树的演唱会。我甚至觉得这是我送给自己29岁的生日礼物,而在我而立之年,能够亲临现场观看王菲(2004《菲比寻常》,工体场)、范晓萱(2009《一起来一起》,北展剧场),再加上今年的朴树,应该算是圆满了,可以无憾的走入而立之年了。

印象中我与xiaomo最初的相识是在豆瓣的朴树小组,她写了一篇《朴树是一棵树》,近7年过去,我们从陌生的网友,变成了现实中的朋友,仍旧经常收到彼此的明信片,以及在低潮时期的相互鼓励。今年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说起朴树的时候,我们像是提到一个久违的好朋友。

可是我竟然没有能够去到现场。工作原因,为了不耽误整个team的进度,我甚至放了另外两个好友的鸽子,也让遗憾留在了舍不得告别的青春尾声之中。当北京的夜空开始响起熟悉的旋律,我就在不远的隔壁城市天津紧锣密鼓的工作着。突然手机提示灯开始闪烁,我趁着间隙偷看微信,是好友从现场发来的视频,我紧咬牙关,当将近十点结束近10小时的工作之后,我甚至都没有力气去看那些视频,在陌生的街头抽烟,一根一根。不过当时的情绪是顾不得遗憾的,当时我只想睡觉,连矫情的力气和情绪都没有。

喜欢一个歌手其实是很简单的。就是带上耳机之后,有一个人可以碰巧唱出你的心事,然后打开专辑内页发现这个人的专辑基本基本都是出自自己之手,恰好又有熟悉的王菲的御用制作人张亚东,就会觉得这张专辑非常值得一听。于是,一首一首,一次又一次循环,《我去2000年》我至少用我的随身听听了几千遍。一个十几岁的人,在一个黄土满天飞的城市,没有见过除了自己城市之外的世界,只能听着音乐来遥想未来。我想,我也是从高中时期听朴树开始,慢慢开始变得装忧郁,装暴躁,装得很有思想,装得与众不同的。朴树的音乐灌溉了我的贫瘠的青春期。

《我去2000年》中,不太喜欢《白桦林》和《那些花儿》,最喜欢《旅途》、《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去2000年》,以及麦田音乐变成华纳麦田之后推出的再版(珍藏版)中收录的《九月》,以至于我每次出差回到北京都会不由自主的哼起:「看这就是让我迷恋的那座城市」。就跟每次喜欢一个人一样,难以抑制的一往情深,其实也就是喜欢那种难以抑制的一往情深的状态。

专辑《生如夏花》中的朴树是一个我不认识的朴树。遗憾的是,我仍旧停留在《我去2000年》的不安、彷徨与痛苦之中。《生如夏花》中的朴树开始幸福,脱去少年时期的暴躁、愤怒,开始进入佛教般开明、乐观、积极以及珍惜的世界观之中。最知名的作品应该是《colorful days》、《生如夏花》与《傻子才悲伤》,然而我的心头好却是《且听风吟》、《她在睡梦中》、《我爱你再见》。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我听到「大风声/像没发生……」还是会沾湿双眼,自然,我是做不到这样沉静、豁达与悲凉、坦然的。

今天因为又要孤独的加班,翻出来演唱会的视频预备犒赏自己,可是那些熟悉的旋律竟然让我不能自已。1973年的朴树今年已经是40岁了。十几年前,当他唱出我的心情的时候,我如何会知道我后来的人生中那么多低潮的、难以为人诉说的孤独的时光里,都是他的歌声在陪着我。看到台上的他,已经很难让人联想起那个忧郁的躲在角落的少年了。他的表情依然淡泊,依然不知道如何在人群前自处的样子,这些年他一定也累积了新的故事,可是我们却没有听到他的作品。40岁的他唱着20岁左右写的作品,会像我一样记起听歌当时发生的点滴吗?那些已经为人父母,从我生命中彻底失去的人们,他们现在散落在哪一片花海呢?朴树就像是用40岁的年纪,在对着20岁的自己说话似的,我想那些音乐如果也能带着他重新回到时间的经纬上,他曾经的痛苦应该不会真的酿作蜜糖或者酒香,但是他应当会挺坦然遇到当时的自己吧,也许还会从那个糟糕的自己那里获得一些对于当下自己的确认,以及更加热爱当下生活的力量。没有当时的我,就不会有当下的我。

就像我会永远记得高中时期有人给我传了一张写着「你的生命它不长/不能用它来悲伤/那些坏天气/终于会过去」的纸条,这句歌词如此深刻的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给我写纸条的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