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

 2016-12-08 01:07

我好像已经非常习惯你哭了。你坐在我旁边,或者坐在我对面。不管是在吵闹熙攘的餐厅、饭店,还是在与世界隔绝的我的车上,你哭的时候我都可以完全脸不红心不跳,在你旁边玩手机。

但是你知道吗?在你哭的时候,我心里甚至是羡慕你的。

我是那种对自己的伤感无法调动情绪的人,习惯忍着,对自己如同旁观者。认定世界的悲观秩序,以及自己无法超越。一切都是缘分吧,一切都是报应吧,一切都无法避免吧,心里这样想。上一次大哭,是在医院抢救喵;上上一次,已经记不起了。不过我看电影的时候我经常哭,看别人的故事才能心安理得的掉掉眼泪。

那么每次你哭的时候,我都认定你在认真耐心的与自己对话,并对自己遭遇的事情毫不含糊;尽管你最终还是会选择投降,那么眼泪,是你心碎的凭据吧。

我们已经认识将近三年了。三年中,我们都变了好多。过去我总喜欢去评价好坏,现在我已经不愿意这样了,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无所谓好坏。

最近你状态很不好,曾经很爱讲道理的我,也许这些日子你也对我大跌眼镜。目睹我所经历过的这些,你应该知道,所有的道理在我这里都已经失效了。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难过的时候我也会失眠到天亮,压力大的时候我会放肆大吃,开心的时候我会放声大笑,这就是我现在过人生的方法。我觉得挺好。

这些,有一半是从你那里学的,但我发现,你却渐渐把这些丢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是我觉得有点担心的,那就是我竟然发现我受你影响居然很大,而你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我的很多观念,在好朋友的路途上,我们越来越像了。

曾经看《女朋友·男朋友》,你说你像陈忠良,看电影总喜欢在里面找自己的影子,投射自己的故事。这部电影我也看了很多遍,我记得你在我当时小屋里看这部的时候也会掉眼泪,那现在呢?

我还是很喜欢这一部,我仍旧不会投射自己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你却已经换了剧本去当主角。我想说的是,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你不会是任何一部别人的剧本中的主角,你只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不久前你对我说,自己经历了接近抑郁的低潮,才终于懂我所经历的一切真实。我多么感谢在你似懂非懂的时候愿意相信我是真的。那么以后还是一样,不管你仍旧享受在谁的人生里当主角,很少给我打电话的你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我都会是你最好的朋友,看着你孩子般委屈的哭啊哭,我就坐在你对面玩手机。

今天回程的路上,我们听了很多歌,有一首是杨乃文的《应该》。我喜欢这种云淡风轻面对往事的方式,哀而不伤不是根本,而是终有一天你会懂得,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应该不应该。

你的心里其实一直有答案。

养喵贰周年记。

2016-12-14 00:00

似乎已经习惯每天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就看到它睡眼惺忪、疑惑不解的表情。据说喵近视,看不见,但通过气味、声音,它才判断是我回来了。于是黑暗的天地开始通透光亮,它的时间才正式开始——当然偶尔我不出门的时候,它也非常嫌弃我,因为它更愿意在梦中不醒不醒不要醒来。

很多时候,我都会思考我和这只喵的关系。它是唯一的属于我的喵,也许我并不会是它唯一的主人。我从来没有能够驯化它,是它驯化了我。

两年的时间,从手掌那么大的小家伙,到今天慵懒闲适领土意识。我所学会的绝不仅仅是通过学会了语言之外的方式进行交流,还学会了甘之如饴的接受关于它的一切——这段关系是我自己选择的关系,它有爪子所以会抓伤我,它不会说话所以无法对话,它也不理解我对它的情感——但每当每天我那么不愿意的在早晨醒来,看到它就那么和平安宁的睡在我的身旁,抚摸它温和恍惚的体温,一切都值得了。重要的不是它对我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看似单调的重复中,我所能寻得的恰恰是我自己对于这段关系的确认。

多么讽刺,从前在每一段关系里,我都喜欢抢占道德制高点,讲道理,闹的天翻地覆;然而上天就派了一只猫来教会我,(用柴静体的鸡汤范式来讲就是)每一段关系都是一种自我到达。你不必多言语。承担和包容,是现在的我的方式。

今年夏季的中毒风波至今想起来都让我心惊胆战。日复一日,当日常的、从来都认为不会失去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宠物,当这样的命题到来时,都让人觉得绝望。让人绝望的不是一个「宠物」,而是你们相互的陪伴,你们给与对方的信任,还有你们相互付出的时间。所以在被宣判可能会失去它的时候我哭了好久,在它无所依傍的钻在我的怀里向我求助的时候我哭了好久,当最终脱离危险期回程的车上,我也一直在哭。

好险,我以为我再也没法哭了呢。

好险,差点失去你。

好险,差点没能及时领会你来到我生命的意义。

但如果今年夏天我失去它了,我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也许家里再也不会猫毛满天飞,也许省了不少猫罐头钱,也许我再也不会养任何宠物,甚至不会去考虑养一个孩子——但其实也许真的失去了,生活本质上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差异。我的生活还是我的生活。只是不得不承认,还是感谢它来到了我的生活,那看似无足轻重的一点点色彩,在平日单调的日常生活的每一刻当下,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吧。但,养了也就养了,再养,也不会了。

现在抱起它、触摸它的每一次,都会心里默念感恩,所有从今年夏天所多出来的时间,都是赠与,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我经常日夜颠倒、朝息夜作。常常一个人面对完整一天。在没必要讲话的一天里,在毕业后远离所谓「荣耀」,人生着陆后越过越真实和平淡的每一天里,我的世界似乎只有这个小屋。我在这个小屋里思考,踱步,失眠,感伤,或者兴奋异常。那么另一个栩栩如生的它,几乎是我抽象的世界里唯一具体的事物,是我与世界的联结;在我大步流星、欲乘风归去的每一次不能寐的夜里,提醒我要怎么踏实而坚实的面对此时此刻此地此身。现在我可以说,这才是我的位置,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喜欢这样的位置。

每当我离开家,去其他世界盘旋的时候,当然心里会记挂家里的你。因为你正在等着我回来。尽管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移动肉罐头」,你对我来说,就是我这两年时间里最重要的又安静又生动的陪伴。

未来呢?不去想多么远的未来,只在今天和明天,像第一天那样爱你。

和平 2017。

2017-01-29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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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音乐:孙燕姿 – 孙燕姿 同名专辑

今天大年初一,我在老家,车上载满了人。曾经熟悉的大街小巷现在都在可见的雾霾中,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事情是,我对于这个城市一点都不认识了。在两个小我很多岁的弟弟的指引下,我才得以勉强开到目的地。那些曾经每天都要走三四遍的路,就这么如同魔法般的,在我面前换了新颜。新冒出来的路,如同我缺席的岁月那般,自己生长了它的意义。

于是我故意又多开了一段时间,在所谓的「故乡」。一路我都在使劲回忆当时我重复路过这些风景时的心情,果然很难忆起。但家里的人以及人际关系却很难发生变化。当我每次春节回家不得不进入到那些繁杂的人际关系中时,才不断被迫的被确定一个个具体的身份,从家族谱系,从姻亲关系,或者从称谓变迁。但于自己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却是,被切断的记忆在这里得以相连,这才得以找到合适的参照系去反观自己,然后把不同阶段、片段的自己串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当我回到连续的场景中去回忆往昔时,看所有的人与事竟如同今天开车在本应熟悉的路上奔驰的感受——陌生找路时忐忑如同初次,上路踩油门只能看眼前,旁的风景其实并看不见。

2016 年过得似乎有点不真实,或者说都没勇气去回忆。如同蒙太奇般的,我竟然又回到以前的学校去培训。阔别已久,但那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熟悉的地方之一。那种如同旁观者般的潜伏感,或者似乎穿越般的回到过去的感受,说起来简直不太真实。又一季花开,又一季秋风又吹落,我其实经常还是会想起青葱岁月发生过的点滴。我也会不断地问自己,年少的时候,如果自己稍微做的好一点,会有不同的结局吗?但是参与的另一方当事人却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成为记忆中不再名状也不再鲜活的意象。

记忆的这头当然是此刻的自己。这是一个三十多月,小腹微隆,每天黑眼圈,经常失眠,脾气暴躁,抽烟,大衣上经常沾满猫毛的我。因为还要为人师,经常要装作自己贤良无害,实则草包一个。

十几年前的那个家伙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老师,他大一的时候张国荣自杀,他说他也要四十岁的时候就死去——四十岁,多么遥远的年纪啊。我可不要活到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的样子,我要在还不错的时候死去。

十几年前那个家伙视爱情为信仰,却在追逐自己的道路上越挫越勇,于是很长时间他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爱自己还是爱爱情。

十几年前那个家伙对人生充满了乐观的期待和信心,每天醒来都亢奋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誓言将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谁能想到他三十多岁会得抑郁症,每天有勇气醒来,能迈出门去面对世界已经是他每天追求的最大功勋。

Life is a joke.

这几年因缘际会,跟本科室友韩帅见的最多。打了那么多年的「哑谜」之后,再次聚首,相处变得容易很多,当年的禁忌亦可以被随意踩踏,感觉犹如叛逆般的快感。其间他还经历过一次感情危机,很受伤的样子,但终究短时间内化险为夷。我在旁边看的唏嘘不已。不过我觉得他这几年变化真的很大,这种同班同学又同寝室的距离,很难让人有非常深入的代入感,然后又快速反思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变化。

无法忘记大一报到的当天,初推寝室门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后来他经历的挫折让他从那种闪闪发光的人变成今天的平凡的样子,这其中有多少「不得不」多少「主动选择」的成分很难去衡量。不过他似乎很喜欢和享受当下的状态,在事业上感情上都有那种「终于找到自己位置」的满足感,which 让我非常羡慕。

他现在是鸡汤文章传递者、正能量使者以及中医养生文化的传播者。每次他都会认真的给我推荐一堆他的心得以及理论,煞有介事,我不敢变现的过分漫不经心,实则毫不关心。不关心的当然还包括他经常为父母安排的各路旅行以及团聚等,我更加碰都不敢碰——他在主动去尝试的,是我没勇气去触碰的。

当然我会问他一些关于故人的消息。等各路八卦听完,最重要的还是要问问猴子同学。以前是旁敲侧击,现在则单刀直入直接发问。有大概一年的时间,他都告诉我猴子同学选择了辞掉某金光闪闪的饭碗,特意回国就是来办理辞职事项的。最让人震撼的当然是,他上次回国办理辞职手续的时候,居然还跟父母come out 了。之后回国外生活去了。

这让我难以释然。曾经的理想壮志满怀,他那么拼命的为自己挣来了曾经拥有的前程——甚至前程正在越来越走高;曾经他那么的热爱江南水乡的生活,总在怀念南方的天气南方的建筑;曾经他那么喜欢韩帅,那么的低到尘埃里——如今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宁愿放弃种种,独自生活在异国他乡?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打结,解不开。可能我心里仍旧非常不自信,担心自己无法变成自己却也无法成为任何人——我会不会也在某种际遇下会放弃自己拼命所换来的一切,会在某个时刻认为自己追求的并非自己真心所向?我会不会终有一天拥有某种勇气,以最真实的面目来面对自己同时来面对父母?我会不会有一天也愿意习惯漂泊,在某种不确定性的际遇中宁愿客居他乡?

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

这一次,有关出国的话题,我再次问韩帅关于猴子的选择。他怔了下,如同下决心般推了推眼镜,他告诉我,猴子去年夏天回国告诉他,他跟男友结婚了。

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相信他一定是在某个我所不知道的国度的某个角度里,找到他所一直寻找的「和平」。生活最终的流向可能没有走向「不忘初心」的方向,但仍旧愿意相信,他一定找到了他对于人生的更加美好的答案。

在电视机前听王菲的《幻乐一场》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守在电视机前,甚至跑回国去看现场?可以想象在热浪翻滚的海边,在阳光炙热的岛屿,在轻微吹拂的海风与觥筹交错的红酒中,他可能已经扔掉了这些潮湿阴暗的意象,正朝着他曾经所向往的光亮缓慢接近。

那么他是否还记得曾经喜欢的孙燕姿的这首《和平》,在世界正在面临巨大变革的 2017 年伊始,在我们已经越来越接近 40 岁的年纪里,

和平一样难以寻找,

和平。

被否定的人生(1)

2017-02-04 23:36

一                           

沈逢时生在红旗下的五十年代。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家里人都非常高兴,且看他小时候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又机灵的很,从小就受到老师以及街坊邻居的喜欢。但他的童年期正是大饥荒的年代,因此个子长得并不高;青春期又遇到文化大革命,每天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种地、收成,不亦乐乎。但从小沈逢时便有点忧郁的性情,不爱说话,似乎他总在盼望着什么,却永远差那么点点。

他父亲人虽然很好,但脾气差。他父亲十来岁时丧父,奶奶带着襁褓中的叔叔改嫁,甚至还随了别的姓氏。到后来,这个已经不姓沈的叔叔要上大学的时候,正是沈逢时应该上中学的年纪。逢时的爹每天都在院子里抽烟,发愁的不行,自己的弟弟要上大学,需要钱;自己的亲儿子也要上学。小时候的耻辱顿时用上心头,沈氏在村里是大姓,老爷子就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今天在大老爷家,明天在小叔家,总是饿不着肚子,总是缺乏温暖。他长大后有能力来负担一个人的学费的时候,他选择了已经不同姓氏的弟弟,似乎是在向他母亲宣战。

那么逢时,纵使天资再高,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老爷子帮他在大队里找了个活计,跟着村里修修补补,用以贴补一家的生计。

逢时手巧,手艺好,总是干一行像一行,在村子里也是小有名气。很快的,男孩子到了二十来岁,村里的、隔壁村的,说媒的多了起来。他像是受穷受怕了似的,管它沉鱼落雁呢,管它闭月羞花呢,都看不见;他千挑万选,选了一个长相平庸的本村村长之女。这户人家在旧时代,是地主;他们家的院子,虽然看起来也是破败的旧院子,但仍然庭院深深深几许,细看一砖一瓦掩不住富贵人家的气质;虽说文化大革命时糟了不少罪,但改革开放后,仍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很快当了村长。

这村长家的小姐,也是看上了沈逢时的心灵手巧。很快沈逢时发现附近的矿上运输的车辆总是在附近出事故,于是他开了一个修车厂,八九十年代,已经过上了万元户的生活,虽说辛苦,但得意的不行。

他的弟弟妹妹因为小了几岁,都有了机会去上学,也都上了大学。但似乎收入都没他多。很多年很多年,每年过年一家人聚在一起,他都会说,你看你们读书有啥用,还不如我现在过得好,穷一辈子;我是没机会读书,不然一定比你们强。

沈逢时结婚不久,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当然这也是整个大家庭里面的第一个孩子。不过沈逢时总是觉得不太喜欢,因为是个女儿。沈逢时仍旧不苟言笑,中午晚上都一个人喝一两盅。他也不喜欢抱女儿,甚至心里不愿意接受她。女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母亲那里,直到五岁那年冬天,女儿半夜突发高烧,他总以为没事没事,当最终送去儿童医院时,女儿已经烧到抽风,之后癫痫的毛病伴随她一生。

这多少让沈逢时有点愧疚,于是他终于想要好好的去爱这个孩子。他带着大女儿天南海北的求医,无果。最终,每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次又一次的犯病,送医院。他有时候喝酒会哭,他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犯了错,老天爷总是在惩罚自己。

其实沈逢时也不是真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而是更想要个儿子。他总在想,这一辈子自己聪明一世又如何,赚得金山银山又如何,还是要有个儿子才有继续奋斗的动力。于是,他生了第二个孩子,女儿;第三个,女儿,计划生育罚款严重,商量之下将孩子抱养给了市里一家人。在之后,妻子有孕,他们都要先去做检测,是女儿的话就打掉……这样的轮回一直到他四十岁那年,他二十三岁结婚,在结婚十七年之后,他终于有了一个儿子。他将所有的父爱都倾泻而出,摆酒席宣告天下他的喜悦,而两个女儿更像是家里的两个丫鬟,做家务、伺候父亲和弟弟,然后默默的等着出嫁便是。

老来得子,沈逢时觉得自己终于转运了,老天爷终于让他的财产有了人去继承。于是他更加辛勤的工作,九十年代末,村里集资建楼房,他买了一套;两千年出头,村里又集资建楼房,他再次买了一套;奥运会时,他又买了一套村里的新的集资楼房。这次的房子是所有房子里最好的,200平米,全南户型,最重要的是,打开窗户朝东可以看到湖光粼粼,往右可以看到西山蜿蜒。当然,关于房子的分配他也想的特别好,最早的那套给有病在身的大女儿,总算有了房子可以找个女婿吧?之后的两套新的一套给儿子,一套留给自己养老。

当他的儿子12岁时,他已经55岁了。这时候村里建了车队运送煤炭,他也参与其中,近六十岁的老头开车满载的没车,路过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庄,路过自己流过泪的小河,路过那些有文凭的家伙们,然后在他们身旁的时候故意踩下油门,这时候大卡车的黑色的烟雾升腾而起,仿佛在说,看你们这些没本事的家伙,哪及我的分毫?

他父亲一生倔强,童年受过伤的人一辈子不懂表达自己。沈逢时有时候觉得自己跟他父亲很像,他们都不爱表达,但他无法原谅父母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叔叔这件事。父亲去世时,他终于还是哭的稀里哗啦,他抱着他妈喊啊,终于死啦,终于死啦,可是我呢,要是让我上学该多好……

到今年为止沈逢时都在保持着他高傲的干劲,不管儿子多么的不争气,他也甘之如饴的用他日渐衰老的身体在赚钱。传宗接代、买房买地的传统观念在他的闹钟从来根深蒂固,如同信仰一般。哪有什么错呢?不会有什么的错的。

不过,今年过年他有点不太高兴。市里新出来规划,因为某个国家级的会议的规划用地就在他们村,他所在的村子以及楼房都要面临拆迁。村里其他人是高兴的,因为可以得到丰厚的拆迁补偿。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按照拆迁补偿方案来看,以院子为主的宅基地补偿策略,他这些年用血汗赚来的几套楼房不仅要被夷为平地,且因为当时盖楼房时手续本身就不全,这些楼房几乎得不到补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且不论自己还能不能再买到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拆迁这件事情本身所推倒的不仅仅是村庄本身那么简单,推倒的还有他和他之前所「看不上」的人之间显赫的「优越感」,他以前坚信买房子买地总是没错,可以祖祖辈辈传下去的东西他觉得他都可以至死去奋斗,但现在一拆,他的豪宅没有了,当然,他赖以生存的优越感也将被拆得无影无踪。

在饭桌上他喝了点酒,大声的说:明年开春,我也不到处忙活了。忙活什么呢?忙了一辈子,最终和村里好吃懒做、从来没奋斗过的人得到一样的补偿款,未来住进一样的回迁小区,到了快进棺材的年纪了,一切清零。

沈逢时平时总是缄默平静,但每次喝了酒,就会话特别多,这一次也不例外。

背后的大森林。

2017-03-13 00:01

总有这样的时候,当你面对新鲜的领域充满期待的观望着,面对琳琅满目的选择,你却望而却步。似乎内心总是隐约的答案,在召唤,在蠢蠢欲动,在呼之欲出,当你潜下心来体会,选择就在心间。

是什么时候,谁在你心里种下答案呢?你使劲想,这个选择,和记忆中已经远去的尘封往事。然后大喊一声,哦,是他。他曾经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多年之后,在我每次面对自己并不熟悉的领域,又想要跃跃欲试的时候总会掉进这样的死循环——我想要有自己的风格,想要有自己的选择以及判断,但我几乎每次都失败了。在我每次在众多的选择中勇敢挑选的时候,最终似乎总会走向回忆里那个种了很久的答案,它总是以一种友好的、不紧不慢的、温柔的方式前来,总在最后那么一刻将我俘获。

我不断的重复这样的循环。当我想要尝试一下护肤的时候我挑选爽肤水的方式,当我想要买一件春天衣服时挑选皮衣的方式,当我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房屋要装修选择地板颜色的方式……似乎都在呼应曾经内心里面最好的那些体验的场景,每一次都似乎都打开一扇门,在这么久之后,仍旧指引着我的生活。

当然最大的影响是前任。曾经你们那么亲密,你们试图在一起建造共同的生活,你们那样激烈的尝试着然后失败了,可是不经意间的那些设定,可能是雪天的时候披在身上的呢子大衣,或者深夜醒来赤脚踩着的实木地板的质地,都在很远的不知何时的地方,有深远的回响——与对方已经完全无关,他全然毫不知情,你也觉得没必要矫情的告诉他后来发生的这许多事——年轻的时候写下的故事,纵然遗憾许多,如今想来仍旧美好。这样当然不是最好的结局,然而,哪有什么最好的结局呢。

曾经亲密的朋友,曾经热爱的老师,曾经追逐的偶像,曾经痴迷的书籍,都以某一种「后续」的方式不断的闪现其意义。恕在下不才,没在那时那刻那地那身给你们想要的回应,不过它们果然在日后的时间里,野蛮生长在我背后的大森林里。

时间的镜子。

2017-04-22 16:40

很难想象时间就这么倏忽一下划走了十年。十年前的这个春天,我多么忧郁、灰暗,然而似乎凭借生来的乐观,却也可以在尘埃里一次次的对自己重复要坚强要坚持。但必须要承认,那时候的我自己的世界无比渺小,甚至装不下一个小小的自己。对于自己的过度关注,使得当时本来不太大的困难被自己悲情化成无比悲壮的色彩,现在看来,甚至有点自恋。

当然这绝对不是我一个人的状态。我们当时玩得好的几个人,都这样。那种情绪是如此浓,吞噬掉这条关系线索连着的每一个人。我们仅仅拥抱着彼此,想要取暖,想要超越。然而我们越用力,越绝望。记忆中的色彩,就如同娄烨电影里摇曳的忽明忽暗的镜头。

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像是隔了一生一世。像电影的续集,第一部中你还笑靥如花,在写诗,在歌唱,在与我争执不休;然而突然随着本科毕业的谢幕,这一部完结,下一部还没开始,命运的写手毫不留情的写下了你的死讯,随后的你变成社交网络上的一个不再更新的账号,成为印刷品上不再颤动的笑颜,变成许多故事的起因和命定的结局,只是也许,新一季开始的时候,你浑然不觉。你只是墓碑上那一抹浅浅的笑。

这个清明去看你,你的墓碑前摆满了花,甚至还有很多信笺。那些写给你的情真意切里面,也是没有你参与的吧?你一个人去了遥远的地方,只有你自己知道,我们在时间的这一头,像牵着一只再也看不清的风筝,风筝再也看不见,但我们仍旧舍不得松开手中的线。

恕我薄情。似乎我已经有好久没来看你。也许因为懒,也许因为「近乡情更怯」,也许因为不想在乎仪式感。你离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人时已逝,人世很长」是这个意思。十年间当年我们仅仅相拥的伙伴们竟然已经很少相见。我问同行的好友,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选择了决绝离开那段岁月,即使永不忘来时路,回去凭吊,也要深夜潜行不敢惊扰。我们心里怎么会不懂得,我们不愿面对的不仅仅是现在的彼此,不愿面对的是那段浓的化不开的岁月,是那个真诚、纯净得让人有点不忍的我们自己——岂止是不愿,更多是不敢。在人世面前,我们都做了逃兵,都成了失败者。

那么只有你成功了。你的生命定格在了永恒的 20 岁。我们几个呢,每当我们回头的时候,你就像 20 岁的一面镜子,照出现在的自己,然后在时间的那一头仍旧浅浅的笑着说,不要忘记曾经的誓言。

去陵园的路途花了两个小时,扫墓的时间却不过十来分钟。我到达之后就一直想要离开。想说的很多话,很多很多,但都不需要说出来。 

只留下我独自来唱离愁。

2017-05-02 02:12

昨晚(4月30日)匆忙去看了小朴的「好好地2」演唱会。并没有百感交集。甚至觉得无话可说。似乎就是到这「词穷」的年纪。

那么,简单说几句好了。

「我爱这艰难的又拼尽了全力的每一天」

虽然小朴自己说他的嗓子给完蛋了,但是平心而论比 2015 年冬天那场表现好很多。不过,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表演了。

如同高中的时候听《我去 2000 年》,我相信他音乐里的每一个字,那些音乐是组成我自我的一部分。今天听到新专辑《猎户星座》,我会带点怀疑的听——就像我前几天跟一群好朋友吃饭,我问他们,你觉得某某某是商人,政客,还是学者?似乎不久前还愿意相信人的多面性、立体性与复杂性,现在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觉得人的首要标签才更加重要。我一定相信朴树仍旧是对待音乐最不「商业化」的那一群,在信息如此泛滥真心如此匮乏的今天,我却很难找到合适的自处的方法。那个愤怒的少年长成了今天的大叔样,我要接受他今天音乐里传递的价值观吗?这种价值观里,是不是其实只能是必然?平凡真是唯一的归宿吗?

在 talk 环节,小朴说,他其实状态很差,但是他在为演唱会的开场曲目(也是新专辑的第一首歌)《空帆船》填词时,竟然写出:

我爱这艰难的又拼尽全力的每一天。

显然是有点违心的。但后来(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这首歌词,他又非常喜欢。

看起来有点玩世不恭,但想想也很真实。写词的那个人是个诗人,写完词的那个人是个凡人,后来凡人也照着诗人的视角去看了看世界,世界清亮了。

「时光真疯狂,我一路执迷与匆忙」

唱《且听风吟》时,朴树哭了。他说他很久没哭成那样了。一直觉得演唱会上哭让人觉得很尴尬,虽然据他自己解释,是因为专辑做的不尽如人意,想到了录专辑以来的种种煎熬种种不如意,最终的唱片的样子还是离自己的预期差距太大,所以难过的哭起来。就跟我想不出、写不出自己想要的论文那样,只能半夜抽烟在小区里转圈圈的难过,找个大舞台,让大家花很多钱去听他牢骚听他哭,也是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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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不认识的姑娘一遍在喊着「朴树我爱你」,一遍在大声嘀咕,「怎么这么多抱怨,有那么惨吗?太假了。」我呢,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还是更加喜欢王菲演唱会式的一言不发,虽然还是觉得很尴尬,但这首《且听风吟》毕竟记录了我的青春岁月中至关刻骨铭心的一段人生,可以找到难找的节奏且不看字幕一字不落唱下来的我,唱着唱着还是被自己给感动了。

大合唱,不是我的大合唱

全场大合唱的第一次来源于《生如夏花》。当灯光亮起,大合唱的氛围形成的时候,大家自发大合唱。我这才意识到,我跟大部分买票来听演唱会的人,都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或者说,我们喜欢的,可能不是一个朴树。

不过在《傲慢的上校》开始唱时,我还是想起我大学时候的英语老师跟我们讲这句「人如鸿毛,命若野草」。只是我当时太年轻了,还不足以领会。可能就跟现场大多数喜欢朴树的人,大都是从《平凡之路》开始,再早点从《生如夏花》、《Colorful days》开始,我却不是。但是跟我一样大的人,现在应该没啥力气去跟自己折腾了吧。

另外两首大合唱级别的歌是《白桦林》以及《那些花儿》。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都把伤感的意境唱的无比流行。

第一次拿到那盒黄色麦穗的卡带,我还在念高中。那时候我好爱我的几个好朋友。今天是 2017 年的五一劳动节,白天的时候看到高中班级的群里有人在放高中同学婚礼现场的照片。于是都可以想象微信群会变成各种各样的表演……每当我听到朴树都会想到他们,我一直以为他们就是我的「那些花儿」,而不是今天微信群里的「这些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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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2015 年《好好地1》时,在唱到《别,千万别》时,字幕君没偷懒,小朴却一直煞有介事的哼哼呀呀,没有一句是在唱歌词。这一次呢,还有这首《别,千万别》,字幕君直接跳票,字幕一直显示着互联网的表情符号,当然小朴就可以装作无辜的哼哼呀呀,没有一句歌词。于是我一下子分不清,上一次以及这一次,到底是谁在跳票,或者其实是,听歌的我太过认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认真,你就输了。

是的,我就认真了那么一下下就给输了。从《New Boy》(收录于《我去 2000 年》)到《Forever Young》(收录于《猎户星座》)就是我所能看到的朴树,就是这么一个有点朋克的朴树。同样的旋律,不同的编曲、截然不同的歌词,就像顾长卫的《孔雀》里面的吕聿来的那个角色所表达的那样,世界与时间就是这么真实呀,究竟是谁变成了谁,究竟是谁消费了谁,还真不好说。

你看我,看起来也是这么的虚伪,心口不一。明明说词穷,却还在大半夜洋洋洒洒的喷这么多。还能怎么样呢,谁都不能总是只顾回头的活着,不忘初心太难,忠于此刻的我已是功德无量,未来,谁知道呢,再次被推翻也没啥,李宗盛不是说嘛,要「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能活到未来再说。其实朴树也说了,在《Never Knows Tomorrow》中:

是的今天有今天要完成的功课

而明天有明天的烦忧

就让它去 船自然到桥头

待船到桥头

一期一会,写给自己的豆瓣 12 年。

2017-07-01 21:57

才刚刚告别了每天都听得到的《锵锵三人行》,已经将其当成生活的日常,原来真的可以毫无征兆的消失不见。一直刷新一直刷新,无果。然后,突然看到各方更新的信息,要求各方面下架某些内容。这可能是最接近「失望」的一次经历,悲乎哀哉。

豆瓣 12 年

以三十多岁的心境来看,很多事情我都在自己情绪激动的时候宽慰自己,要尝试去相信「常识」,就跟《傅雷家书》里傅雷劝儿子的那样,「要用面对古战场一样的心态去面对失败」。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要相信太阳明天会照常升起一样去相信世界总会朝着更加包容、开放以及自由的方向去。但近来的事情的走向总是超出我「常识」的范畴,于是我也就不打算按捺自己的情绪,诈尸还魂一次,谁知道呢,谁知道我们在这赛博空间里面,或者现实世界中,还有几次见面。

2005 年我第一次上豆瓣。我自己是一个反互联网、反社交的人,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对我来说,豆瓣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可以待下去的地方。当然说起这个就很难抛开同志身份不谈。当我们把我们的 murmur 声响都暴露给全世界看的时候,世界的回应有时候太 tm 让人不高兴了。索性远离。我比较喜欢的是千禧年后期的那段时间的互联网文化,大家都压抑需求的向未知的陌生的世界探个头,倾泻而出的情感与表达欲望,所有的相遇都变成了久别重逢。

比我更早接触同志群体的渠道很难去探究,之后手机时代的各种 App 的社交又太过直接及赤裸,也许我正是那个时代所培养出来的审美取向,寄出一封站内信要忐忑的下课跑回寝室去充满期待的看,种种暧昧的试探、你来我往的文字游戏……前几天得到「博雅」闭站的消息,似乎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没什么,反正现在的交友方式是如此的高效率以及层出不穷,博雅的离去似乎如同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如同博雅的结局,也许现在你经常使用的平台,也许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如同不曾出现过一样。

在豆瓣的 12 年是我艰难的探索自己的 12 年,到现在才算是到了一个「不再折腾」的阶段,不容易。当我装作不再出现的时候,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但不论理由找的有多么踏实,我心里深知,我只是不愿意面对已经逝去的「最好的时光」。前段时间某豆友广播说,那些人去了哪里?这句话让曾经以豆瓣为天地的人看得神伤,不过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罢了。

但现实生活中,每个人却都有其所踪,不露面的大家,可能是找到了更加完美的归宿,当然还可能是,觉得有些苦根本无法超越,说了也没用,干脆缄默罢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对于自己的身份有着很长一段时间的羞耻感,这种羞耻感存在的时间之长让我现在都很羞耻。就在刚才,在得知国内发生的事情之后,此刻身在东京的我去喝了几杯酒,然后去了著名的新宿二丁目。那首有名的《再见二丁目》里唱,「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让这里如此有名。周五的晚上,二丁目上演着情情爱爱,彩虹旗飘飘,年少的年老的黄色皮肤白色皮肤男性女性在这里如同寻常的快乐——这个世界如果有地方可以被叫做天堂,那么一定是此刻吧,它包容着一个小小群落的卑微梦想。

什么时候这种羞耻感渐行渐远的呢?是第一次去曼谷。工作机会第一次去曼谷,见街上往来的不同种族的人、不同年龄的同性牵手,那么「寻常」的时候,我真是为自己的面红耳赤感到羞耻。再后来,当我有机会去到三番的 castro,LA 的 west holywood,檀香山的 waikiki,东京的新宿二丁目以及大阪的堂山町,看到跟我一样的寻常的在街上行走,彩虹旗飘扬,我再也不用躲起来怕别人看我的目光。前几天有豆友参加了纽约的 pride,当然,我想说当人类世界进步到可以有这么个 pride 游行,是多少先人付出了甚至是生命,我们才能在这里 pride ——但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当然可能会等很久,不用为这种事情而感到 pride 或者 shame。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不认为自己高尚,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想要用尽全力过我普通的一生,请不要互相打扰。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曾经我很好奇,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背井离乡生活在陌生的国度。在也算是行走了不少国家之后才渐渐明白,谁不愿意体面、有尊严的生活在自己的母语文化中,吃着熟悉的中国菜,「乡音无改鬓毛衰」中提到的这种久不听、听到了就想流泪的方言,结交熟悉的朋友,谁愿意放弃这一切去壮怀激烈的去打天下啊!于是现在很多时候也会叩问自己,我呢,除了北京我还能生活在哪里?哪里才能最终安家。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是一种现实与际遇的偶合,我非全然没有选择,或我根本没得选吗?

当然这样的失落感并不仅仅源于今天发生的事件——而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拥有一些小众的品味和兴趣,乃至癖好——我们却生活在一个自己的品味、兴趣、癖好需要被度量的环境里——而规则也并不明确。同志的身份只是被放大了的一种效应,推而广之是一种对自己的生活全然无力的感受,你并不知发生自己的言行究竟该如何表演,才能在这看似「人间正道似沧桑」的时代里,苟延残喘的犬儒的独善其身下去。或者说我难道不存在吗,我的祖国为何无视我?或者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的生活为什么要被指指点点乃至评判,像是我所做的成为一个好人的所有努力都在这个身份下面被否定掉了。

那么下一次,当我面临异国他乡的游子,我又要寻找合适的理由说,归来吧,归来呦,别再四处漂泊。我可能根本开不了口。

对岸已经接近合法化了——为了今天,他们也付出了与身份缠绕的抗争,许许多多,实则也不要过分羡慕。我想大多数人也不求有那么湛蓝的天空允许我晴朗,在爱情、性以及等等太过事情之外还有很多平凡的、寻常的事情等待我去完成,在同志的身份之外,我还有很多其他的身份要去践行,这些并不妨碍我、阻挡我最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么为什么在我还没全力以赴做成或者最终失败之前,就要提前宣布我的努力都是徒劳呢?

凭良心讲,这几年享受了祖国飞速发展的红利,从第一次出国的战战兢兢有点卑怯,到现在自信满满甚至有点被认可受尊重,我越来越体会到身为一个「中国人」的自豪感。这让我很感动。可是,当越来越多的世面被遮挡,越来越多的进步被删除,越来越多的小小的普通人的小小梦想都不允许存在的时代里,我不得不感到失望和颓丧,就像我其实那么的想要为你寻找理由来告诉别人你的好你的努力你的进步的时候,我也在其间非常努力加油的想要你变得更好,你却朝着反方向头也不回的奔去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

2017-07-12 00:40

快到约定饭店的时候我几乎有点紧张。有些人似乎是太久没见了,似乎如同临时建起来的微信群的名称那样,「毕业十年」可能都没有见过。但这不是一个大规模的聚会,事实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当年号称走的很久,组了小团体。临进包间们的时候,我努力屏住呼吸延时紧张,那些熟悉的身影啊脸庞啊都仍然如同十年前见到的模样吗?岁月沧桑都对这几个人格外好,我竟然看不出时光雕琢的痕迹。不过我还是目光微侧,故意找离她最远的角落坐了下来。

我们都没有看对方,都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我还记得十年前,也是这么闷热的夏天,她、Alex 和我,我们一起在深夜的篮球场吃西瓜。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们将未来期待的很远,当然也将忧愁酝酿的冗长。但三个人并没有终身不变的誓言,人生如逆旅,那个夏天似乎我们都少言寡语的,但情感却无比浓烈。

秋天开始,Alex 风风火火去上班,她和我继续盘踞图书馆。每天早上她都六点多去图书馆抢座位,我八点前到。那个临时组成的考研方阵,我和她坐在长方形桌子的对角线,并不说话。每个夜晚下自习,拖着长长的疲惫的身影回家去。偶尔我们也会去吃点麻辣烫,更多的时候我们像彼此的影子那样,寸步不离却缄默无声。

那个考研方阵中,只有我和她最终考取。其余共患难的我的室友和她的室友都分别败北。我还记得面试完的下午,我们都在校园里踱步,都害怕接到致命的电话—— no news is good news. 遇到室友正在操场门口,他已经接到了电话。我想他从接到电话到漫无目的的走到操场的那段路一定是非常漫长的一段路,那段路他已经对自己的这段人生做了一段总结,并给出了接下来的回答——10 年后再看那个下午,如何看无疑都是非常残忍的。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人生,正是近距离与我擦身而过的人生。

然后她去了别的城市读书。我们似乎都在新的舞台上肆意挥洒,都在寻找自己新的位置以及熟悉它。然后我们似乎都忘了对方的存在——对方变成了笔友?只存在于明信片上。但现实生活实在太眼花缭乱了,然后就忙的忘掉了曾经一起的战友。甚至我有点怀疑,我们都太过于熟悉对方身上疤痕的形状、深浅、来由……我们正是因为太熟悉了,但我们又无比厌倦那段人生里的自己,所以当现实五彩斑斓的袭来的时候,我们简直是头也不回的就栽进去了。

硕士快要毕业的时候,她回京,我们在 Alex 家过夜,女生睡床,男生睡地上。不过不止我们三个,还有来参加饭局的其余几人。那几个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很多。如同我曾经的惯常表达方式,富含神情得让人喘不过气。用不太口语的语言、有点窒息的音乐以及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我们一起走过了一段自我陶醉式的青春岁月。

之后是什么呢?当一个团体中的每个人都各怀鬼胎,都怀抱着一个需要寻找的自己。那么这个团体似乎就只能在隐形中解体。

但表现形式却是,我们都太过投入的在自己的世界中寻找和经历,所谓的「惜取眼前人」不过是为无法以适当的方式去面对旧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然后她就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有很多种听说。当然最靠谱的一种来自于 Alex ,据说出国了。在日本,具体情况则一问三不知。

今年清明节我和 Alex 相约去扫墓,自然是颇为伤怀。我竟然有点抑制不住的问他,内谁呢?她为什么就彻底消失了。难道我们不需要她给一个交代么?我们曾经那么近距离的感受过对方的压抑、绝望以及互相拥抱和搀扶竟然如此的不名一文么?或者说,那段壮怀激烈的写满忧伤的青春,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Alex 不置可否。和我比起来,他似乎要去面对更加难堪的生活,我们都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使出全身力气维系的,似乎时时刻刻都处于临界状态,在增加一点重量就要全盘倾覆。他所费尽力气的表演我又何尝不懂得?或者说,从根本上而言,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弃掉的那一方,没有通知。不管是我们去扫墓的那个故人,或者曾经热爱过却终于失去的任何一个。

我们所处的关系其实是不对等的。那个不需要早起就有座位可以坐的我,在安然享受着这个特权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对方所处的阶段。

而我又那么的咄咄逼人,自信满满。经常在她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扔一堆出去,滔滔不绝的,停不下来。她常常是顿在对面,有那么点不甘心,却又不知所措。我想十年之后我还是没能改掉我咄咄逼人的毛病,但这些年的阅读以及经验教会我,曾经的我是多么的无知、浅薄与自负。那些我再也不能引以为傲的小聪明溃不成军的时候,我常常觉得捂脸面对她。

那么她从所有的过去中出走,那么勇敢的坚定而又孤独的去寻找自己——多年之后,她终于寻得了吗?

坐在我对面的她,浅浅的笑着,逻辑仍旧混乱,仍旧抓不到重点。但我觉得她已经不再带着某种隐藏的畏惧坐在我对面了,像回到了刚上大学不谙世事却又简单的样子——我呢,也不会再用滔滔不绝的言之凿凿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更多的时候我觉得表达这事儿怎么那么不重要呢,能够接受不太牛逼却又平淡美好的我们自己,也是一种能力。

在千帆过尽之后。

聚会结束的时候,我跟她其实是同一个方向。如果换做其他人,我都会提出开车送她回家。但,因为她在,我甚至没有送专门从上海跑来参加聚会的同学。

从聚会场所开车到她的住所大概需要 40 分钟时间。我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如果开车去送她,我们要在车上聊什么。你看我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此刻竟然需要百转千回的去计划那 40 分钟的空白。

我在害怕什么呢?我自己当然知道了。

于是送他们到路口,自己一个人装作潇洒的离去。当然没有戏剧性的流泪,但心里有股莫名的难受。其实我很想问问她这些年的人生究竟经历了什么,我当然知道谁没了谁都能活的很好,但我还是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下定决心不告诉任何人就决绝的去日本陪读。哦对了,她是去陪读,在走之前,她就已经嫁人了。然而这些,我和 Alex 什么都不知道。

我和 Alex 还会觉得我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吗?我不知道。但曾经是吧。但我们竟然对她的现在一无所知。

她也对于今天的我们一无所知。十年之后,我们像初识的新朋友,说着从未说过的话题;只是对于过去我们都只字不提,但也仅仅是因为,我们所拥有的,恰恰是那曾拼了命都想摆脱的过去了,过去成为我们所共同拥有的全部。

各怀鬼胎的分家。

2017-07-16 01:32

在《金翼》和《梦醒子》中都有记录分家。

尽管分家不可避免,如家道德鼓励尽可能将此推迟。尤其是父亲在世时不应分家,因为分家后父亲在经济上会依靠儿子。分家常常引起争论,当刘大鹏被请去协调处理分家事宜时,他从根本上反对分家。如今,他的妻子和儿子决定分家,但是知道他会反对,因此并没有告诉他。……分家的主要外在表现是每个兄弟自家都开始做饭,各自吃饭,但是由于刘大鹏从不进厨房,因此他的饭被端到他屋里,他根本就不知道分家这回事。*

这可能跟我家的情况比较接近。如果不是因为涉及到拆迁利益的协调以及宅基地的渡让权问题,祖父祖母可能根本不想分家

虽说要顺势而为,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非常着急的想要拆迁以获得更加好的拆迁安置房,以及一定数额的补偿款。但过程中仍旧费尽周折。最近家里遇到的问题是,大大小小的几处院落,正因为宅基地的大小不同,但名义上所有宅基地都写着祖父的名字,因此分到几个儿子名上时难免会有一些冲突。这个时候平时风平浪静的家里开始变得矛盾一触即发,就在一个家庭聚餐后的午后,在酒精的帮助下,怀有不满的一方开始说出心里话——自然是激起其他方面的集体抵制——祖父祖母也不明确表态。

这个情况我早就已经想到,在电话里跟父母说,一定要尽量明确的说出诉求,并在正式谈判后可以付诸笔头,签字画押。父亲每次都吞吞吐吐,表面上应承得很好,但我知道他都不会去做。

最近因为这个事情,我跟家里打电话的频率到达历史最高水平。也正是因为沟通变多,我才非常揪心的意识到我和父母的距离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多。

我并非不能理解父亲,毕竟所面对的也是曾经我非常真实的人际关系系统,而且在很长的时间内他们都给予我无私的爱。我和父母所同时意识到的问题是,是我自己的变化。用我父亲对我毫不客气的质问就是,「你现在是不是谁也不会相信?」父亲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对于人世间的道道已经无比熟悉,但他仍旧不可理解我的冰冷,任何事情都如同防范着所有人似的,要明确,要写合同,要签字按手印,要公正。他自认为自己能够掌控家里的平衡,甚至讲出「平衡」二字的时候他都觉得有点悲凉。但当那个酒后的中午大家有点借酒吐真言之后,据母亲讲,父亲有点被气到了。因为他发现并不是他儿子在北京变成了一个冰冷的人,而是在身边的亲兄弟,在利益面前也已经变得面目可憎。

之后,父亲维持内心秩序的和平的方式是,此事不许提。之后虽然有过一次据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祖母、叔叔等都当场落泪才化解了家族矛盾,但埋在父亲心里的疙瘩始终是埋下了。之后仍旧是,此事不许提。

我在电话中仔细询问每一个细节,用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人生阅历来做预测,几乎每一次都预测成功的感受,对于我和父亲来说都并不好受。

但另一方,我也在难过一种非常确定性的「信任」关系,那就是独生子的关系。父亲这一生没能辉煌的当个富一代,让我光荣的当个富二代,但在有这么个机会拿点钱的时候,父亲的态度几乎都是「这本来就是你的财产」。不论是赔款方案的选取,或者是房子归属权的问题上,甚至在其中每一步的协调上,他都会认真的跟我交代、商量,父母的态度是这是你的,我们只是转手之劳而已。

在我这个独生子和父母的关系上,似乎不存在分家。我们的财产是一体的。当然这也意味着,我的责任是唯一的、不可转移的,父母对我的指望也只能是唯一的、不可转移的。我为这样确定的「信任」关系感到感动的同时,随之而来其实是压力的巨大。

那么我的祖母呢?我曾经一度不能理解为何不能早早分家。今天跟父亲打完电话好像有那么点点能理解了。据说,叔叔们都已经敲定接下来要去哪里买房。那个地理实体的村庄今后确实是不复存在了,原本想着在回迁楼中还能有亲情关系的延续——如今看来,分家所分掉的不仅仅是钱财意义上的分家,在此之后,祖母想要见自己的儿子、孙子等等等等,都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打个电话让谁来十分钟之内就可以出现了。在我读高中的时候,祖母还会因为我几天不去她家而生气,一大早来掀我的被子。之后,南城北城东城西城就不再是一个城市的格局想象,而是真实的。当然,北城再远也不如北京远,当然北京能有多远呢,在高铁飞机都如此发达的今天,物理距离应不再是问题,对于我来说,没那么勤快的愿意回家探望,绝对不是真的有多么忙,而是近乡情更怯,以及各种按下不表的原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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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艾娣(Henrietta Harrison)著,赵妍杰译,梦醒子——一位华北乡居者的人生,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39-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