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从此逝。

2018-01-06 02:48

拖延

每一次搬家都在拖延,上一次从学校搬出来,房子已经租好一个多月了。其间我一个人去过几次,请阿姨来打扫干净,觉得屋子还是空荡荡的,不像个家,于是喊 WL 陪我去宜家,添置了书桌书柜,还买了蜡烛熏香,把一居室的屋子塞的满满当当,终于才像个家。

离开在学校教工宿舍租住的小屋,一年之间我还添置了电视、沙发等很多家居用品。临走的时候我还是叫来了两个阿姨,她们打扫的非常起劲,因为告诉他们剩下所有的东西我都不要了。她们高兴地很,一边打扫一边在寻找可以带走的战利品。记得最后那个晚上,北京炎夏雨天的夜晚,我带着一堆要扔的东西,在凌晨的绵绵阴雨中,我把那一堆要丢掉的东西缓缓放在垃圾桶旁,然后罩了一个大的有点夸张的雨伞——那个雨伞也是要扔掉的——他们在黑暗和大雨裹挟的夜里,似乎要走进一个沉睡的梦。

最后一趟,我开车带着猫去往新住处。一路上它都在嗷嗷嗷嚎叫。那时候我仍旧没有处理好自己和这只猫的关系,也没有处理好自己和自己的关系,更加没力气去处理自己和世界的关系,我只听见猫在叫,然后我一边开车一边流泪。那十来公里的车程,像十几岁时考上省重点,坐厂车去往学校的心情;像考上大学,买卧铺离开家乡奔赴北京的心情;是南下广州又狼狈回京的心情——每一次与上一个阶段告别,所有的彷徨、憧憬都汇集成难以言说的情绪状态,只是那一次太不同了,那一次像是我耷拉着脑袋乘坐着降落伞要落地的心情,我抱着和我相依为命的猫,任凭雨打风吹去。

这一次也一样。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打扫的阿姨,心里一直在恍惚。两年半的时光,大多数都在独处、沉睡的时光,就这样要过去了。我下楼到超市去还饮用水的水桶,超市老板听说我要搬走,问我离去的时间以及去向,那一刻眼泪竟然有点湿润。那一次我随波逐流的降落终点,见证我许许多多战战兢兢第一次的花园、king size 的大床、不认识的没有讲过话的邻居、深夜路灯下烟头,都将随之远去。我一下子想起在北京租房住过的许多地方,北京的展春园、双井、牡丹园、畅春园、广州的江泰路……倔强和孤独的我,彻底远去了。

有人问我要去住大房子了为何还要拖延,蜗居在那个一房一厅的小房子里有啥意思。我何尝不知道,我并不是那么的眷恋旧时光,旧时光果然是再也回不去的,漂泊如浮萍的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我应该算是幸运和被善待的那一个——拖延不过是我心里清楚的知道,我是在和现在这个阶段的自己,这样的我自己,做一个潦草的告别。

然后,后会无期罢了。

告别

从开始收拾箱子,大猫就一直处于焦虑之中,紧张的不得了,已经经历过一次搬家的它,可能意识到它要放弃狭小却充满安全感的不到六十平米的领地,这里到处都是它的毛、它的气味,它也不愿意与这里告别。

我和大猫保持着相依为命的状态三年了。这三年与其说是我驯服了它,不如说是它驯服了我。我还是保持着不那么情愿的铲屎官的状态,但仍旧尽力给它买最好的猫粮和罐头,过年我不在京就帮它找最放心的朋友来照顾。习惯了陪伴,也终于拥有了信任。所以不管是在它已经焦虑不堪时,还是到新家躲在床底不出来,当我找到它抱它,它都像小孩一样往我怀里钻。我知道它只是一只猫,但这只猫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坚定的凭据,是朋友,亲人和家人。

但它的喵生无可选择,不过是随着我的动荡不安而跌宕起伏罢了。

这次搬家师傅大队进驻之前,我带着两只猫开车先运过去。然后大猫又开始了熟悉的嚎叫,听起来非常凄惨。那嚎叫就是当时我带它离开学校小屋时的嚎叫,是它差点丧命的那个夏天我每天带它去宠物医院在车上的嚎叫,因为我经历过它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团棉花一样的快要失去它的状态,这样的嚎叫让我感到安心,同时扎心,瞬间带我回到不愿面对的回忆之中。还好旁边坐了好朋友 WL,不然我想我一定又要忍不住泪奔。

到新家之后,大猫保持着自己谨慎胆小的天性,躲着不露面;小猫就不同,虽然也警惕,像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少年,去探索未知的世界。我想当家里又到处充满着他们的猫毛与气味,这里又会成为他们的世界。但从小开间到有了客厅,到现在的多个居室,我的两只小猫们也在不断学习更加复杂的立体几何,在不断刷新对于世界复杂性的想象界限。不变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端坐电脑前,不管是在怎么样大小的格局下,他们都还是在你看得到的地方,静默无声的蜷缩或观望,用它们的方式来保持与你的交流感——

交流这种事情,并不一定必须凭借语言。

中年

年少的时候总梦想「仗剑走天涯」,我记得我少年时候有一个梦想是去做战地记者,上大学的时候就想着要去支教,漂泊不会觉得苦,反而在路上的状态会让人兴奋。到了接近中年的年纪,厌倦漂泊,不愿持续浮萍的状态,但也不甘心彻底安定,担心「这辈子就这样了」,再也没有了机会。

说白了就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但这种无力感又有非常踏实的地方在,至少你还是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比起少年的时候,你更有积累和资格去思考梦想,当然你可能会知道,梦想的意义就在于它是一个幻象,你从来都仰望的太高。

真切感受到这一切并不是装箱子走人的时候,不是你到达新家之后,而是你还在旧处收拾行李的时候。你收到的那么多明信片,火车票登机牌门票,矫情的日记以及摆放满三个大书柜却只读了不到 1/3 的书——每往收纳箱里放一件东西,都是你对于自己过往的审视——

那时候我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买这个,我当时是真的付出过真感情吗,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三十多岁了,行李不再是一个行李箱就能搞定的——上大学时,一个箱子就足够了,毕业时,要更多,然后更多更多。三十多岁了,你知道你曾经是个不错的小孩,你知道你永远失去了它们,那么这些明信片们信笺们日记本们还有纸条们,我应该怎么处理呢?一笑而过扔进垃圾箱,还是继续收拾负重前行,一时之间需要做的决定太多了,然后我瘫坐在地上,决定放弃。

舞台变大了,自己变小了。

东西变多了,梦想变没了。

我找的搬家师傅是当初帮我从学校搬出来的那个,他说你东西怎么多了那么多。我是拥有了更多的东西,也许跟很有成就的人相比这真的不算什么,但,比起刚搬出学校时确实多了好多——可我却丢失了时间,一度也非常的迷失自我甚至陷入抑郁中,不过好在,我现在还有一个比较确定的自己,以及,我还有机会。

但令人欣慰的不是我还有机会这件事情,而是,我还有想要做好的事情,虽然我无比怀念每天都肆意生长的时光,但现在终于踏着地面的感受让我感到踏实和心安,我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确认自己。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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