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9 00:55
一
今天大年初一,我在老家,车上载满了人。曾经熟悉的大街小巷现在都在可见的雾霾中,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事情是,我对于这个城市一点都不认识了。在两个小我很多岁的弟弟的指引下,我才得以勉强开到目的地。那些曾经每天都要走三四遍的路,就这么如同魔法般的,在我面前换了新颜。新冒出来的路,如同我缺席的岁月那般,自己生长了它的意义。
于是我故意又多开了一段时间,在所谓的「故乡」。一路我都在使劲回忆当时我重复路过这些风景时的心情,果然很难忆起。但家里的人以及人际关系却很难发生变化。当我每次春节回家不得不进入到那些繁杂的人际关系中时,才不断被迫的被确定一个个具体的身份,从家族谱系,从姻亲关系,或者从称谓变迁。但于自己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却是,被切断的记忆在这里得以相连,这才得以找到合适的参照系去反观自己,然后把不同阶段、片段的自己串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当我回到连续的场景中去回忆往昔时,看所有的人与事竟如同今天开车在本应熟悉的路上奔驰的感受——陌生找路时忐忑如同初次,上路踩油门只能看眼前,旁的风景其实并看不见。
二
2016 年过得似乎有点不真实,或者说都没勇气去回忆。如同蒙太奇般的,我竟然又回到以前的学校去培训。阔别已久,但那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熟悉的地方之一。那种如同旁观者般的潜伏感,或者似乎穿越般的回到过去的感受,说起来简直不太真实。又一季花开,又一季秋风又吹落,我其实经常还是会想起青葱岁月发生过的点滴。我也会不断地问自己,年少的时候,如果自己稍微做的好一点,会有不同的结局吗?但是参与的另一方当事人却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成为记忆中不再名状也不再鲜活的意象。
记忆的这头当然是此刻的自己。这是一个三十多月,小腹微隆,每天黑眼圈,经常失眠,脾气暴躁,抽烟,大衣上经常沾满猫毛的我。因为还要为人师,经常要装作自己贤良无害,实则草包一个。
十几年前的那个家伙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老师,他大一的时候张国荣自杀,他说他也要四十岁的时候就死去——四十岁,多么遥远的年纪啊。我可不要活到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的样子,我要在还不错的时候死去。
十几年前那个家伙视爱情为信仰,却在追逐自己的道路上越挫越勇,于是很长时间他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爱自己还是爱爱情。
十几年前那个家伙对人生充满了乐观的期待和信心,每天醒来都亢奋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誓言将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谁能想到他三十多岁会得抑郁症,每天有勇气醒来,能迈出门去面对世界已经是他每天追求的最大功勋。
Life is a joke.
三
这几年因缘际会,跟本科室友韩帅见的最多。打了那么多年的「哑谜」之后,再次聚首,相处变得容易很多,当年的禁忌亦可以被随意踩踏,感觉犹如叛逆般的快感。其间他还经历过一次感情危机,很受伤的样子,但终究短时间内化险为夷。我在旁边看的唏嘘不已。不过我觉得他这几年变化真的很大,这种同班同学又同寝室的距离,很难让人有非常深入的代入感,然后又快速反思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变化。
无法忘记大一报到的当天,初推寝室门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后来他经历的挫折让他从那种闪闪发光的人变成今天的平凡的样子,这其中有多少「不得不」多少「主动选择」的成分很难去衡量。不过他似乎很喜欢和享受当下的状态,在事业上感情上都有那种「终于找到自己位置」的满足感,which 让我非常羡慕。
他现在是鸡汤文章传递者、正能量使者以及中医养生文化的传播者。每次他都会认真的给我推荐一堆他的心得以及理论,煞有介事,我不敢变现的过分漫不经心,实则毫不关心。不关心的当然还包括他经常为父母安排的各路旅行以及团聚等,我更加碰都不敢碰——他在主动去尝试的,是我没勇气去触碰的。
四
当然我会问他一些关于故人的消息。等各路八卦听完,最重要的还是要问问猴子同学。以前是旁敲侧击,现在则单刀直入直接发问。有大概一年的时间,他都告诉我猴子同学选择了辞掉某金光闪闪的饭碗,特意回国就是来办理辞职事项的。最让人震撼的当然是,他上次回国办理辞职手续的时候,居然还跟父母come out 了。之后回国外生活去了。
这让我难以释然。曾经的理想壮志满怀,他那么拼命的为自己挣来了曾经拥有的前程——甚至前程正在越来越走高;曾经他那么的热爱江南水乡的生活,总在怀念南方的天气南方的建筑;曾经他那么喜欢韩帅,那么的低到尘埃里——如今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宁愿放弃种种,独自生活在异国他乡?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打结,解不开。可能我心里仍旧非常不自信,担心自己无法变成自己却也无法成为任何人——我会不会也在某种际遇下会放弃自己拼命所换来的一切,会在某个时刻认为自己追求的并非自己真心所向?我会不会终有一天拥有某种勇气,以最真实的面目来面对自己同时来面对父母?我会不会有一天也愿意习惯漂泊,在某种不确定性的际遇中宁愿客居他乡?
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
这一次,有关出国的话题,我再次问韩帅关于猴子的选择。他怔了下,如同下决心般推了推眼镜,他告诉我,猴子去年夏天回国告诉他,他跟男友结婚了。
五
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相信他一定是在某个我所不知道的国度的某个角度里,找到他所一直寻找的「和平」。生活最终的流向可能没有走向「不忘初心」的方向,但仍旧愿意相信,他一定找到了他对于人生的更加美好的答案。
在电视机前听王菲的《幻乐一场》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守在电视机前,甚至跑回国去看现场?可以想象在热浪翻滚的海边,在阳光炙热的岛屿,在轻微吹拂的海风与觥筹交错的红酒中,他可能已经扔掉了这些潮湿阴暗的意象,正朝着他曾经所向往的光亮缓慢接近。
那么他是否还记得曾经喜欢的孙燕姿的这首《和平》,在世界正在面临巨大变革的 2017 年伊始,在我们已经越来越接近 40 岁的年纪里,
和平一样难以寻找,
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