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鬼胎的分家。

2017-07-16 01:32

在《金翼》和《梦醒子》中都有记录分家。

尽管分家不可避免,如家道德鼓励尽可能将此推迟。尤其是父亲在世时不应分家,因为分家后父亲在经济上会依靠儿子。分家常常引起争论,当刘大鹏被请去协调处理分家事宜时,他从根本上反对分家。如今,他的妻子和儿子决定分家,但是知道他会反对,因此并没有告诉他。……分家的主要外在表现是每个兄弟自家都开始做饭,各自吃饭,但是由于刘大鹏从不进厨房,因此他的饭被端到他屋里,他根本就不知道分家这回事。*

这可能跟我家的情况比较接近。如果不是因为涉及到拆迁利益的协调以及宅基地的渡让权问题,祖父祖母可能根本不想分家

虽说要顺势而为,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非常着急的想要拆迁以获得更加好的拆迁安置房,以及一定数额的补偿款。但过程中仍旧费尽周折。最近家里遇到的问题是,大大小小的几处院落,正因为宅基地的大小不同,但名义上所有宅基地都写着祖父的名字,因此分到几个儿子名上时难免会有一些冲突。这个时候平时风平浪静的家里开始变得矛盾一触即发,就在一个家庭聚餐后的午后,在酒精的帮助下,怀有不满的一方开始说出心里话——自然是激起其他方面的集体抵制——祖父祖母也不明确表态。

这个情况我早就已经想到,在电话里跟父母说,一定要尽量明确的说出诉求,并在正式谈判后可以付诸笔头,签字画押。父亲每次都吞吞吐吐,表面上应承得很好,但我知道他都不会去做。

最近因为这个事情,我跟家里打电话的频率到达历史最高水平。也正是因为沟通变多,我才非常揪心的意识到我和父母的距离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多。

我并非不能理解父亲,毕竟所面对的也是曾经我非常真实的人际关系系统,而且在很长的时间内他们都给予我无私的爱。我和父母所同时意识到的问题是,是我自己的变化。用我父亲对我毫不客气的质问就是,「你现在是不是谁也不会相信?」父亲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对于人世间的道道已经无比熟悉,但他仍旧不可理解我的冰冷,任何事情都如同防范着所有人似的,要明确,要写合同,要签字按手印,要公正。他自认为自己能够掌控家里的平衡,甚至讲出「平衡」二字的时候他都觉得有点悲凉。但当那个酒后的中午大家有点借酒吐真言之后,据母亲讲,父亲有点被气到了。因为他发现并不是他儿子在北京变成了一个冰冷的人,而是在身边的亲兄弟,在利益面前也已经变得面目可憎。

之后,父亲维持内心秩序的和平的方式是,此事不许提。之后虽然有过一次据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祖母、叔叔等都当场落泪才化解了家族矛盾,但埋在父亲心里的疙瘩始终是埋下了。之后仍旧是,此事不许提。

我在电话中仔细询问每一个细节,用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人生阅历来做预测,几乎每一次都预测成功的感受,对于我和父亲来说都并不好受。

但另一方,我也在难过一种非常确定性的「信任」关系,那就是独生子的关系。父亲这一生没能辉煌的当个富一代,让我光荣的当个富二代,但在有这么个机会拿点钱的时候,父亲的态度几乎都是「这本来就是你的财产」。不论是赔款方案的选取,或者是房子归属权的问题上,甚至在其中每一步的协调上,他都会认真的跟我交代、商量,父母的态度是这是你的,我们只是转手之劳而已。

在我这个独生子和父母的关系上,似乎不存在分家。我们的财产是一体的。当然这也意味着,我的责任是唯一的、不可转移的,父母对我的指望也只能是唯一的、不可转移的。我为这样确定的「信任」关系感到感动的同时,随之而来其实是压力的巨大。

那么我的祖母呢?我曾经一度不能理解为何不能早早分家。今天跟父亲打完电话好像有那么点点能理解了。据说,叔叔们都已经敲定接下来要去哪里买房。那个地理实体的村庄今后确实是不复存在了,原本想着在回迁楼中还能有亲情关系的延续——如今看来,分家所分掉的不仅仅是钱财意义上的分家,在此之后,祖母想要见自己的儿子、孙子等等等等,都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打个电话让谁来十分钟之内就可以出现了。在我读高中的时候,祖母还会因为我几天不去她家而生气,一大早来掀我的被子。之后,南城北城东城西城就不再是一个城市的格局想象,而是真实的。当然,北城再远也不如北京远,当然北京能有多远呢,在高铁飞机都如此发达的今天,物理距离应不再是问题,对于我来说,没那么勤快的愿意回家探望,绝对不是真的有多么忙,而是近乡情更怯,以及各种按下不表的原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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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艾娣(Henrietta Harrison)著,赵妍杰译,梦醒子——一位华北乡居者的人生,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39-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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