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来北京十年,加上最近也在看房子准备出手,被登天的房价打击到沮丧枯萎,也会叩问内心,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北京。也许这个问题挺难回答,人生的种种际遇,熟悉感,城市街道脉搏上记录上的人生记忆,难以名状。
回到最初,抛掉大时代的家国情怀,从小被不断强化、渲染的「首都」情结——我至今还记得大一傍晚跑到长安街,当天安门恢宏大气的映入眼帘的时候,我眼底被不断呼唤的热泪。这些对于特定符号的情感是我自己所不能选择的。在这些之外,对于北京的好感以及最初「一定要去北京上大学」的热望,却是来源于《蓝宇》以及它的电影蓝本《北京故事》。
2002年的金马奖,在公布大陆演员刘烨拿到金马影帝的当下,正通过某卫视转播金马奖的VCR突然卡住,只剩下声音仍在继续。在千禧年开头的中国大陆,电视的管制还非常严格;而正在同父母一起看电视的我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仪式——我清晰的知道那部电影的内容,它几乎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但是我却必须装作毫不知情,漠不关心,甚至故意开启一个话题填补那一段难看的空白;我的父母显然对此是真的毫不知情——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对于我自己的身份,那个晚上看电视的状态显然成为了我们日后相处模式的隐喻,我如此驾轻就熟的承担了「被卡住」的那部分剧情,在他们的眼中「被卡住」却成为现实,我们的彼此的生活表面上像是隔着北京和家乡之间的万水千山,但其实仅仅隔着一段「被卡住」的电影片段。
在此后的十年中,我每当觉得孤独、感情不顺遂,甚至事业失意的时候,我都会重读《蓝宇》或者《北京故事》的文本,文本的形式可以是影片也可以是文字。尽管很多朋友对于电影文本形式的《蓝宇》诸多诟病,认为电影削弱了《北京故事》的时代性故事内核以及情感性故事精髓,但我深知我对于《蓝宇》是缺乏审美能力的,这部电影和它所承载的文本几乎是我少年时代的爱情以及性爱启蒙,我根本无法跳出来去评价好坏。对我来说,甚至是在硬撑着去扮演和实践《蓝宇》以及《北京故事》中感情的可能性,甚至悲情的人物性格,以及对于悲剧性的故事结局有着莫名的崇拜。
这,当然是不好的。
但是在你十几岁的时候遇到这样一部电影,然后又去不断重复它的电影文本与小说文本,它自己所承载的意义已经全然超出文本那么简单,它本身就成了一种范式,以及由它的文本以及我对其不断深化和发展的解读,构造成我自己的「爱情舒适区」,这么多年我如此崇拜和热爱它,甚至不曾逾越半步。
我想这绝对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对于80-85年这个年代生的人来说,真实实践着「梦醒子」的另一种形式,那就是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所受的教育以及我们眼中的世界,与我们长大之后的世界完全不同,这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中国在世界的崛起、高昂的房价、获取信息渠道和媒介形式的不断丰富和易得、互联网以及智能手机的普及。小时候的梦想曾经那么小那么具体,如今下载高清的电影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然而媒介与内容稀缺时代所培养起来的特定审美的方式却仍旧一直伴随着我们,并没有随着世界的飞速变化而有所增减,也许这才是所谓「生正逢时」的寂寞。
在看到这部电影之后的10年后第无数次再看电影以及小说文本,已经不会再有「眼泪与精液齐飞」(引自@四分之三)的情状,这种感觉更加像是在很多年之后遇到一个熟人那样,早有相熟之感却难以明言这种熟悉自何而来,直到读完才肯承认自己的这10年不过是在《北京故事》的蓝本之中绕圈圈,虽然也曾经离开过,但是终究还是必须寻找找回来,同时确实也在用自己青春和眼泪书写了自己十年的「北京故事」。
我想作者筱禾也很难去想象浪子捍东在千帆过境终于又回到蓝宇身边之后,他们的感情终究要如何面对容颜的摧残、硬度的降低甚至不举以及生活琐事的打磨,我想也许感情本身的归宿不应该是「王子和王子终于幸福的在一起」,而是他们在历经岁月的磨砺、磨难之后,最终确认彼此在对方生命之中的位置,那应该是对于一个注定孤独的灵魂的最大的肯定以及慰藉。
而年轻时候也会恨捍东的不坚持、自私以至于抛弃蓝宇的一段岁月,似乎小说与电影都是在歌唱蓝宇这个角色对于爱情的忠贞与坚持。稍微年纪大了一点之后,当自己也像捍东一样狠心伤害别人之后,其实对于捍东也开始有了一些的体谅,甚至想要赦免多年来对他积累的憎恨。在人生的大潮中,时间如此行过,我们都是不能选择自己成长轨迹的渺小的人,而对于捍东与蓝宇来说,捍东的出走与放弃不过是他们情感路上的一段插曲而已,捍东若非经过这么一遭又如何能在事后对于人生与爱情有如此深刻与平和的体悟。只是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来走那段迷路,而蓝宇则慧根更高,更早的了解自己,但是一个人终究不能是完整。如同陶晶莹在近期《大学生了没》上说的那样,「他(指同志)也不是变成,而是他也是一直在探索自己。」捍东用了更长的时间来探索自己,而捍东和蓝宇用了更长的时间来探索他们的感情。
自然,《蓝宇》没有办法超越《断背山》而成为经典,也是其对于时间的追问仍旧不够。如此再回头看「Before」系列三部曲,以及现实生活的互文性作品《革命之路》(窃以为《革命之路》是《泰坦尼克号》以及凯特·温丝莱特在获奖时激动的对莱奥纳多的表白形成一种文本内外、荧幕上下的巧妙互文关系),《蓝宇》则成了对于青春期时代的爱情梦想一种成就与塑造,而为了保有这样的梦想,蓝宇最终在影片中死去,因此获得了永恒。
因此,《蓝宇》与《北京故事》也会成为我青春时代的历久弥新却永不退色的墓志铭,它塑造了我完美爱情的梦想与愿景,尽管我之后的人生中终于意识到这样的梦想与愿景只能接近,永远无法达到的时候,我已经马上要29岁的生日。从我的实际人生历程而言,这部电影与小说的文本也构成了我永远回不去的起点,因为它实际上承载了起点与最初意义赋予者的角色,并且执掌了我的爱情梦想长达十年之后,即使我终于意识到如此,仍旧想要奋力去拥抱它而没有任何遗憾,恰恰因为他成就了这十年的最华丽与不可得的梦想。
尽管我深知,我今生注定与其无缘。